第四十六章 遗传性性吸引（上）

    1.

    从小到大，莱斯利确实是没怎么把亚历克斯当哥哥过的。

    在对方上大学前，她和她这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实际见面的次数，用一个手能数过来。

    大部分时候，都是李玉梅自己飞到英属哥伦比亚去看她这个儿子。

    对哥哥的印象，真的不多。

    而且最早的印象里，还有个小卡梅伦跟在屁股后面干扰，和她抢玩具，分散她的注意。

    她对他有单独的，比较完整的印象，都是九岁时候的事儿了。九岁的孩子已经不小了。

    其实亚历克斯也是一样。不过他对莱斯利完整的印象能再早点儿。

    “你哭得像见了鬼一样，嘴上不停地嚷嚷‘不是我哥哥，我没有哥哥’。你爸拉着你想跟我握手，你就不停地往后退，边哭边退边嚷嚷。后来等你哭累了，一个人趴在那儿，我就安慰你，说我不是你哥哥，我是来陪你玩的。”

    对于亚历克斯对两人初次见面的口述，莱斯利虽印象不深，但也是可以解释的。

    哥哥小时候的长相和现在相比，白人特征要更明显一些。她记得小时候见到这个陌生的男孩，微微卷曲且不纯黑的头发，浓密得不像东亚人的毛发，浅得透光的眼眸，菜刀砍出来似的大双眼皮，小小的脸上全是高起的五官……

    就像亚历克斯有时会觉得在自己的白人家庭格格不入一样，年幼的莱斯利也根本不相信眼前这个长相的人是自己的亲哥哥。他跟自己哪有半点相似？

    直到她九岁那年，十三岁的亚历克斯来多伦多过暑假，她都没太能接受对方是自己哥哥的现实，她只当是那个玩伴又来了。

    和自己不同，哥哥很听话乖巧，话也少，跟自己从头到尾都没讲过几句话。但那也不是针对自己，他和爸爸mama也不怎么讲话。

    而且他不跟自己抢电视，抢玩具。他会配合地表现出适当的兴趣，但不会真的上手。这很好，和莱斯利的其他玩伴不一样，她很满意。

    2.

    哥哥来了两周后的一个周末，爸爸mama决定带两个小的去动物园玩一趟。

    暑假的动物园里，全是像他们这样拖家带口拉着崽的家庭。崽子们在园里窜上窜下，嬉笑打闹，吵得人头疼。

    欧阳辉是一如既往的人在魂不在。李玉梅表示自己要去一下厕所，让他看着孩子。

    他满口答应着，却在老婆没走多久后又掏出了手机，开始应付工作电话。

    从亚历克斯来的第一天起，他就没见过继父停止过忙碌。

    他有些习惯地拉住了meimei的小手，生怕她乱跑似的，把本该是继父干的事替他干了。

    被哥哥牵着手的莱斯利，四下张望着，眼里全是孩童的好奇。

    她亮亮的眼睛锁定在了旁边连连发出惊呼的人群上。那里围得水泄不通，很多大人都把孩子扛在了肩上，让小小的她和哥哥什么也看不见。

    “爸爸，我想看！”莱斯利一只手揪了揪爸爸的衣角，一只手指着那人群，眼里都是渴望。

    “嗯好，念念，等爸爸回完这个邮件哈，你等一下。”欧阳辉嘴上应付着，眼睛根本没从手机屏幕上抬起来。

    “亚历克斯，我想看……”她于是抬起头，亮亮的眼睛看着哥哥，语气有些委屈。

    亚历克斯看了看继父，看了看那人群，又看了看一旁绿化带边高起的人工石块。

    从小到大，他都很难抗拒别人的请求。很难抗拒mama的，也很难抗拒meimei的——他害怕让人失望。

    反正继父杵在这里，一时半会儿估计是不会挪地儿了。

    他于是拉着meimei来到石块边，有些费力地将她举起放了上去，自己爬上去，再爬上第二级石块，弯腰把meimei也抱了上来……

    爬了三级后，他站在那高处，小心翼翼地把meimei抱了起来，这样，她就与那些坐在父母肩头的孩子处在一般高度了。

    终于能看到让人群惊呼的小动物，莱斯利在哥哥的怀里喜出望外。

    她指着那小动物，兴奋地拍了拍他的肩：“亚历克斯，这就是浣熊吗？”

    “这是小熊猫，不是浣熊。”努力抱着meimei的亚历克斯，一边耐心给她解释，一边还要将目光锁在根本没意识到两个孩子跑开了的继父身上，“浣熊是另外一种动物，和小熊猫长得有点像。”

    “可是我想看浣熊……”听了哥哥的答复，想到自己看的插图书里的小偷浣熊一家人，莱斯利有些失落。

    “浣熊很脏的，喜欢翻垃圾，动物园里没有浣熊的。”瘦小的亚历克斯，胳膊已经开始有些发抖了，“小熊猫比浣熊长得可爱多了，你看——“

    可爱的东西让她觉得无趣，爱翻垃圾多有意思。

    “可是我就是想看浣熊……”莱斯利显然已经失去了刚才的兴趣，别过头来埋在哥哥肩上，有些无理取闹地嘟囔着。

    “……好吧，虽然动物园里没有，但我们可以试试——”

    “你们俩在干什么！快给我下来！——”

    亚历克斯说到一半的话被李玉梅的厉声大叫堵在了嘴边。她一边挥舞着手臂，一边对着欧阳辉呵斥：“我就走了五分钟，你就是这么看孩子的吗？！孩子摔下来怎么办？！”

    “mama，我不会让meimei摔下来的。”他把meimei抱下石块，交给焦急的mama，语气隐隐有些低落。

    李玉梅说的孩子，当然是指两个孩子。但亚历克斯会下意识地觉得，mama怕自己把她的宝贝女儿给摔了。

    莱斯利自然是意识不到哥哥的情绪的。开心的她，只是想着，如果是爸爸，肯定会对她说“浣熊有什么好看的，看看爸爸新给你买的xxx”之类的话。

    但是哥哥不一样，他会答应她的所有要求，即使实现不了，至少也会尝试一下。

    这个玩伴还真是挺不错的。

    一番吵闹过后，他们一家四人在这小熊猫园边留下了纪念。那张纪念，也被摆在了亚历克斯的窗边，一摆就是三年。

    所以当meimei提到“浣熊”时，他并不是忘记了，只是懵了。

    3.

    李玉梅骂骂咧咧地看着两个熊孩子拿着个空桶，在厨房的垃圾桶里翻找着。

    他们把每样垃圾都各挑了一点放入桶中，然后在后院找了个显眼的位置放下桶，又在家里找了个绝佳观熊点，席地而坐，等着不速之客的出现。

    炎热的夏日，是小动物们翻垃圾的高峰期。

    可就那样守了好几个晚上，也没有守到期待中的小动物的出现。

    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莱斯利，自然是不肯放弃的。尽管有些累了，睡眼惺忪的她，还是拉着哥哥苦苦守候。

    “亚历克斯，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她终于坐不住了，趴倒在地毯上，　“我想去夏威夷，参加梦幻海岛婚礼。”

    她只是想找个话题，试图用闲聊打发这苦等的时光。至于什么海岛婚礼，只不过是她在mama看的电影里随意瞥见的，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觉得蓝蓝白白的很漂亮。

    亚历克斯看着身边趴下的meimei，认真思索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我想去天堂吧。”

    “我的夏威夷可是真的，你的天堂是假的……”莱斯利眼皮开始打架，口齿也变得模糊。

    “你去过夏威夷吗？”

    “……没有啊……”

    “那你怎么知道夏威夷就是真的？”

    亚历克斯还在认真地思索，回应甚至上升到哲学高度，但身边已经没有了动静。

    他转头看着meimei，看着她轻合的薄薄眼皮，在地毯上压嘟起来了的小脸和嘴，均匀起伏着的背脊……

    他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