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
蛊 鸳鸯符，相思蛊 －01－ 在涂山璟伤愈能走出回春堂屋子的这一天，清水镇上有来客，租一间酒铺。 清水镇是几方势力交界处，不看人出身，只瞧人有没有本事，有点手艺的人在这里扎根下来是容易的事。酒铺的老板轩就是有一手极好的酿酒手艺，开业当天他拿出自己酿的桑葚酒给邻里乡亲们一尝，再加一张和谁都能聊上的嘴，不出三天，清水镇上的人都接纳了这家新的酒铺。 回春堂里玟小六和叶十七都不是馋酒的人，初时，他们对于这家酒铺都不熟络。 －02－ 叶十七因走的稍多一点，腿骨会发疼，不常出门，倒是相柳时长会来。 玟小六在和叶十七的相处了些许时光后，晓得了这是个好脾气的人，他惧怕相柳，但对于叶十七倒有种亲近感。久了又将叶十七当成了回春堂里麻子、串子一般的存在，毕竟叶十七的脾气实在太好了，各种打杂的活儿只要玟小六提了嘴，他都会去干，干的还都不错。 “十七，你要不给我想个办法，让相柳别这么老往这儿跑了。我是真的怕他，你也晓得，他就是拿着我当血包啊。”玟小六拿着自己包扎了绷带的手腕子往叶十七眼前晃悠，“我是真的怕，我答应了给他研制毒药吃，但你来之前，都是让他养的毛球送的。你来了后，他才每次都是自己跑来取，所以这事儿你得负责。” 叶十七暗笑，相柳竟让玟小六这般害怕，他安抚一番玟小六，答应下来这个要求。 叶十七，嗯，或者说涂山璟，和相柳之间的关系，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他们之间隔着几百年的恩情，在最落魄的时候，曾扶持过对方一把。但除此之外，他们又有太多属于自己，无法和对方分享的生活。 所以当涂山璟和相柳提出，需要他为自己寻一把琴来的时候，相柳有些吃惊。接着涂山璟给了相柳几处蜀地盐矿的位置，于是相柳的心又平复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有再近一点，谁也没多走一步，他们之间友好而不亲近。 相柳收了盐矿的地图，在外头寻了一周有余，给涂山璟带回一张桐木琴，琴尾以玉石嵌出翠竹几株，还挂了珍珠做的琴穗，琴是古琴，穗子则新。 涂山璟的嗓子和受都在涂山篌的三年囚禁和折磨里受了极重的伤，如今嗓子能断断续续说几句话，但手决计恢复不到可以弹琴的程度。于是相柳有幸听了传说中的青丘二少主，弹过最难听的曲子，又不得不佩服这样一双伤过的手，还能弹出首完整的曲子。 “早闻青丘涂山，可以琴声使人陷入幻境，再进行攻击。”相柳道，“但你现在这样子，估计使不了涂山氏的琴音惑心。” 涂山璟点了点头，同意相柳的说法，“还是要练的，我想有自保的能力。” “其实你若是需要，我可以去帮你杀了当初害你的人。”相柳道，“你告诉我，有谁。” 涂山璟道，“明面上的人，我不需要你帮我杀。暗里的人，我还没猜出来到底有多少参与其中。” 相柳去拨一下琴弦，古琴闷闷的发出“铮”的一声。 涂山璟按住了一根弦，对着相柳道，“再弹一下试试。” 相柳往方才他拨过的地方，再拨一下，这次琴声高了几个调，不再是闷闷的音了。涂山璟换一根弦按着，空着的手指一下，相柳跟着他指的位置去拨，又弹一个音。接着两人配合的快了，连着往下几个音后，竟能听出一小段旋律。 琴声奏的不太响亮，被河岸边的风吹树叶的声音就能掩盖。远处的天空露了鱼肚白，相柳得回去了。 “玟小六很怕你，”涂山璟说道，“以后他配的药，我给你带来可好？” 相柳皱了皱眉，似对于玟小六惧怕自己一事感到有些可笑。 涂山璟继续道，“我给你带药，你陪我继续练琴，可好？” “好。”这下相柳做了回答。 －03－ 玟小六的日子过的不错，自从之前求着叶十七相助后，相柳已经很久没有到回春堂来了。玟小六做好的毒药都交给了叶十七，由着叶十七去转交给相柳。 回春堂里最近也有喜事，麻子看上了清水镇上屠户家的闺女，大伙儿凑了灵石与钱做了聘礼，回春堂里热热闹闹办一场婚礼。麻子娶了老婆后，三天两头往屠户家跑，还去帮着卖猪rou。玟小六和老木俩凑一起抱怨几声，更多的是高兴麻子有了自己的家。 这日，叶十七帮着玟小六在研磨药材的时，串子匆匆忙忙跑回来，“老木和麻子被人给整啦，六哥你快去看看！” 串子跑的急了，喘了会儿，断断续续的将事情经过讲了个大概。 麻子帮着屠户家在斩新猎的兔子，没想到清水镇上新来的那酒铺老板轩的meimei阿念经过时，被兔子血溅到了裙摆。阿念是个脾气臭的小姐，当即不依不饶起来，她的小婢女也与主人一个鼻孔出气，要麻子赔那套裙子。 麻子开始答应了要赔，不成想阿念主仆企图讹人，竟说那套裙子能值两块金子。 老木当时也边上，立马帮着麻子说话，这下两边闹起来。阿念的小婢女的灵力高，控制了老木，让老木当街杂耍。麻子求了求了，但没能让阿念和她的小婢女海棠饶了老木。 玟小六赶忙和串子一块儿要出门，叶十七拦下人，塞一小撮白色的毛给玟小六，同他说，如果实在打不过，将这撮毛往水里放，辅以极少量的灵力就能起迷烟为阵，缓上一缓。 玟小六赶到屠户的铺子时，闹剧已经停下，阿念的哥哥轩来了。 这还是玟小六第一次见到轩，他的目光锁定在了轩挂在腰间的九尾狐尾巴装饰上，然后细细的去看轩的五官。轩对于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这样看着自己，心里有些不悦，但瞧着玟小六眼里都要泛起泪花。心无端的软了下来，他上前和玟小六打个招呼，给自家meimei阿念赔了不是，还邀玟小六、老木、麻子、串子等人去他酒铺喝酒。 “六哥，一直看着我腰间这个挂饰，是为何，”轩将自己腰上的九尾狐尾挂饰解下，“可是有听到过哪个女子提起过这样的一个挂饰？” 玟小六抿了抿唇，喝一碗酒，打算糊弄过去，于是他把叶十七给的那一小撮白色毛毛拿了出来，“我这不是看轩老板的这个挂饰上毛和我收的这撮毛很相似，所以好奇嘛。” 轩收了自己的挂饰，将玟小六手里那撮毛拿来看，“这撮毛也是出自九尾狐的，按这撮毛的成色和灵力来看，它的主人应该是九尾狐家族里的涂山一族。” “六哥，你真的没有遇到过哪个女子，提及过一个九尾狐尾巴的挂饰？”轩再问。 玟小六道，“没有，我在清水镇上三十多年，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女子。” 轩的眼神里浮起一层落寞，“我的一个meimei走丢了，这是她最喜欢的挂饰。她走丢那年太小，所以我想着我走去哪儿都戴着这个挂饰，她瞧见了就知道是她哥哥去找她了。” 玟小六听的一口酒要呛住。 守在回春堂的叶十七，等到了晚上，玟小六等人才喝的醉醺醺的回来。老木原本被阿念捉弄后低落的心，也在和酒铺老板轩的喝酒吹牛后，回复过来。 叶十七给几个人打了水搽脸，再去煮一锅醒酒汤，结果醒酒汤煮好，回春堂里的几个大老爷们早就打着呼噜去了梦乡。 －04－ 玟小六和轩熟悉起来，玟小六常常去喝酒，轩也乐意到回春堂里来逛。 玟小六对于轩，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叶十七很快就察觉了这一点，然后他发现了轩不只是酒铺的老板轩，更是西炎在皓翎的质子玱玹。轩的身份，在叶十七和相柳交流间得到确认。 玱玹此次前来清水镇，明面上如他说的，是来寻自己的meimei，暗地里则是想拉拢相柳。轩的、七叔都曾来拉拢过相柳，均未能成功，如玱玹能成功将相柳招入自己麾下，会是大功一件。 “玱玹这次要失望着回去了，”叶十七道。 相柳道，“不一定。” 叶十七神色一凛，脑中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相柳必然不会被玱玹招安，如果玱玹还想要功劳，那么就是要相柳的性命。 “你不用常来陪我练琴。”叶十七的声音小下去，“不用常来清水镇。” 相柳摇了摇头，“我向来不喜欢躲，战场上我都能活下来，这么几个神族，无需挂念。说起来，那么多神族来拉拢我，你怎么就从来没想过为了涂山氏拉拢我。” 叶十七伸手模了摸古琴的穗子，“我把你当朋友，所以我知道，你不会为了一个朋友，而放弃对于辰荣军的忠义二字。” “我没有把你当朋友”，相柳道，“我把你当知己。” “那我当为知己奏一曲。” 曲子没有开始弹奏，玟小六就摸索着来了，他大抵是见相柳与叶十七在那儿说话，没走近蹲在草丛里扒拉了一根狗尾巴草嚼。结果嚼着嚼着，嘴里没忍住哼起小曲，这下不出现都不行。 玟小六带来轩想在清水镇外茶铺约见相柳的字条，相柳看过字条，让玟小六回去告诉轩，自己答应了这个邀请。 这日叶十七回到回春堂时，玟小六还在屋里研磨药材，药材被磨成了粉似得，玟小六还在磨，叶十七瞧出玟小六有心事。 玟小六的心事向来藏不住，他是个格外喜欢说话的人。 玟小六支支吾吾问着叶十七和相柳关系是不是很好很好，叶十七看出了玟小六眼里的担忧，他在担心要去和相柳会面的轩。 “我和相柳之间的关系，在他和轩之间的谈判里，没有什么能帮得上的。”叶十七如实相告，他可以同相柳一起弹琴奏曲，可以一起听风赏月，但事关辰荣军或者涂山家了，他们就只能将对方的位置往后挪一点。 玟小六的眼睛黑漆漆的，望着叶十七。 叶十七忽然发现眼前这个医师或许比自己想的还要复杂一些。自己可能错过了什么能发现玟小六与轩之间到底是何关系的线索。 －05－ 到了轩与相柳约定的日子，玟小六拿了瓶瓶罐罐的毒药，又拉着叶十七往清水镇外茶铺赶。 叶十七腿脚不便，走的不算快，玟小六虽然着急倒也走走停停的等着叶十七。叶十七想，玟小六真的把自己看太高了，相柳那边自己劝不来的，相柳从当上辰荣军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和辰荣军绑在一起了。 将军死战场，这个结局对于相柳来说就是最好的。 所以早年辰荣军在和西炎军对战，落败后，相柳没有去投靠西炎王。 所以在后来带着辰荣军残部驻扎清水镇外山林之中时，相柳没有同意五王和七王的招安。 现如今，轩，或者说西炎玱玹，这一位没有实际权势兵马的西炎皇孙，又能靠什么说服相柳跟随自己呢。 茶铺是一间很小的铺子，离清水镇大约三里路，因过往人多，就有只獾子精开了间小茶铺，提供些凉茶给过路人。 玟小六和叶十七来到茶铺时，獾子精没有在，估计是察觉到了危险早早躲好。 和玟小六想的有些出入，轩和相柳虽然约见的是茶铺，但双方人马均没有在茶铺里。最终这间小铺子里，凄凄凉凉，只有玟小六和叶十七两人。 叶十七叹口气，挥手凝聚一团白色的灵力，示意玟小六跟着自己走吧。 白色的光团晃晃悠悠在前头，叶十七和玟小六循着走进荒草丛，走了一小会儿，他们看见了轩和相柳。 相柳和轩看上去并没有谈妥，或者说轩不是打算来说服相柳跟随自己的，而是设计了杀阵来埋伏相柳的。 相柳原身是大荒内有名的九头妖，灵力极高，且经过大大小小战役无数，轩的阵法不多时已被破。场上局势骤变，猎杀者变成了猎物。 轩的手下们前仆后继应战，相柳则挥动着双刀一步一步往轩的方向杀了过去。不过眨眼片刻，相柳已杀至轩的面前，两人兵器相接，灵力轰然炸开。大约三招过后，相柳已占上风，轩则被灵力激荡冲开，身子甩至天上再跌下来，接着猛的吐出一口血。 相柳的刀锋上凝起霜雪，他将灵力笼住了刀口，要发起最后一击。 “相柳，停下！”玟小六由边上的草丛里冲了出去，他挡在了轩的前面。 “滚”，相柳挥手之间玟小六被摔到了一旁。 玟小六在地上连滚带爬的站起来，他拿出自己带来的瓶瓶罐罐，相柳晓得那些是玟小六炼制的毒药，但他是九头妖，并不惧怕毒。 “玟小六，我不介意连你一起杀了。”相柳道。 玟小六哆嗦着开打了一个青色瓷瓶，瓷瓶中有荧光一点，相柳冷笑，玟小六的毒他从来没有怕过。 但那一点荧光没有往相柳的方向去，而是被玟小六用微薄的灵力，引到了轩的方向。在众人还没反应下，荧光没入轩的眉心，接着一根隐约红线从轩的身上亮起，红线另一端连着草丛里的叶十七。 “相柳，放过轩，”玟小六大喊，“这不是毒，是蛊。要是轩有事，叶十七也会跟着一起死。” 不知名的怒火烧上相柳心头，他出刀，刀穿过玟小六的肩头，将玟小六钉在了地上。玟小六吃痛，却咬着牙继续道，“放过轩。” “你下的蛊有什么作用？”相柳拔出刀子。 玟小六闷哼一声，然后松下一口气，相柳既然这么问了，那就意味着自己已经利用叶十七牵制住了他。 “我擅长毒，但对蛊没那么了解，这是我早年救下的一个九黎婆婆赠我的，说能让被种蛊的双方同生共死。相柳大人，我只求你今日别伤轩的性命，蛊我后面会想办法去解。”玟小六对着相柳嗑了三个头。 叶十七此时也从边上走了出来，玟小六大抵是那日问过他与相柳之间关系后，悄悄的下了一只蛊虫。到今天为保轩的性命，对着轩下另一只蛊虫。 相柳走近叶十七，抓了人上下打量一番，然后手中凝出一道冰凌，往轩的方向扎去。轩猝不及防被扎伤了腿，叶十七往前一跌列，好似腿上也跟着受到一击。相柳扶住叶十七，相信了玟小六说的蛊虫一事。 天空中传来一声鸟鸣，毛球落下，相柳带着叶十七坐上白玉金冠雕的背，离开了这片轩曾经部下杀阵的地方。 高空之上，风吹凌冽，叶十七的身体一直不好，他咳嗽了几声后，发现相柳用灵力搭了一小方结界，笼罩住了坐着毛球的两人。 于是风停了下来，叶十七想，相柳的那一声知己的分量，好像比自己想的要重很多，很多。 －07－ 相柳与叶十七离开了，轩则和玟小六回到了清水镇养伤。 一切好像回到原本的轨道。 直到月圆之日，蛊，出了问题。 同生共死只是蛊的一部分作用，玟小六不知道他下的蛊名为相思蛊。 月圆之日，相思蛊起，鸳鸯交颈。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