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
渡 苦海无边，唯有自渡。 你可曾见过天上的月，落在沟渠里；你可曾见过云端的人，折了一身傲骨。 －01－ 大荒之中有青丘，青丘之上有九尾涂山氏，为上古神族，天之骄子，生而尊贵，可惜这些都和涂山璟没有了关系。 因为家宅中的上辈恩怨，涂山璟同父异母的哥哥涂山篌将他囚禁又折磨了三年，他身上的伤覆了一层又一层，涂山篌想到各种各样的法子去折腾他，直到涂山璟再也不会在昏迷的时候呢喃着“哥哥”，直到涂山璟眼里再没了光彩。 青丘公子心如死灰，涂山篌满意了，将破布娃娃似得涂山璟扔进了河里，顺流而下，昏死在清水镇的荒草滩涂。 阳光有些暖，晒在身上很舒服，比在阴暗潮湿的地牢舒服很多，涂山璟动了动自己的身体，疼，全身都在叫嚣着疼，他缓了一息的时间，无奈的发现自己的手脚几乎没法受到自己的控制。阳光晃眼起来，他想伸手，遮一遮太阳，可惜这对于涂山璟来说已经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了。 涂山璟叹了一口气，疼痛感又翻腾上来，他咳嗽起来，接着他像是释怀了，阳光那么暖，他想晒晒太阳，然后默默的死去。 有人发现了涂山璟，但不会有人认出他了吧，被啃了一半的饼子被扔在涂山璟的身边，耳边还有窃窃喳喳的讨论声，涂山璟看了一眼那俩扔给他饼的汉子，是凡人，抠抠搜搜的从自己的口粮里给了那一小口饼。他出于礼貌，习惯性的想道谢，可惜嗓子早被涂山篌弄哑。 谢谢你们，但我已经不想活了呀。 涂山璟看了看那一小口饼，而后目光被饼子边上的一朵花吸引去。花是野花，风很温柔，阳光也暖。 曾经的青丘公子真的死了吗？ 涂山璟伸出手去，没有捡起那块饼，他握住了那朵风中的小花。 “涂山璟。”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接着身体凌空了，涂山璟已经睁不开眼，他感到一双微凉的手抱起了自己，接着风大起来，他像飞了起来。 －02－ 相柳在天上发现滩涂边的涂山璟的时候是惊讶的，失踪三年有余的涂山家未来掌舵人，竟成了这幅模样。相柳驭着毛球落在滩涂上，他走近涂山璟的身旁，看见了昏迷过去的涂山璟，还有涂山璟手里的那朵小花。 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九头妖低下了身躯，他的衣裳的洁白的，头发也是如雪的白，而地上昏死过去的涂山璟则是脏的像一滩烂泥，雪拥起了泥，还有一朵野花。 毛球长啸一声，带着主人与那脏兮兮的狐狸，凌空而去。 这一声鸟鸣中，相柳听出来几分嫌弃的意思。他伸手摸了摸毛球的羽毛，轻声道：“以前，我在泥里的时候，是他捡起的我。” 毛球不解的长鸣一声，相柳不再解释什么，他将自己的灵力往涂山璟身上注去，涂山璟太虚弱了，如果此刻没有遇到自己，大抵真的会死掉吧。接着相柳的思绪飘散开去，他开始回忆，回忆里是三百多年前。 三百年前，离戌族的死斗场里，奴隶们以命相博。相柳还很小，他是一只九头妖，生而力量强大，然而没有人教过他世间的规则，世间的活法。只是幼年的他被扔进了死斗场，瘦小的身躯，嗜血的打法。 相柳赢了许多场，也受了许多伤。 死斗场里赢是一时的，而输与死亡则是每个奴隶的最终结局。 相柳受的伤越来越多了，比他待的年岁久一些的妖族奴隶们，开始同他说死亡两个字。 又一次角斗，相柳在被打断了肩胛骨后，将折断的长矛柄戳进对方肚子里后取得了胜利。死斗场外的富贵子弟们传来一声又一声的欢呼，一阵阵狂欢后，有一道稚嫩的声音传来。 “这些奴隶，会有一天可以离开这里吗？” 这个问题引得年长者们的笑，但笑声却是不敢发出的，离戌族的族长将刚刚提出这个问题的小娃娃从地上抱起，让他可以看得更清楚一些死斗场。 “二公子，这死斗场就是苦海，苦海无边，他们是出不去的。” “苦海无边，应许人自渡。”年幼的涂山璟奶声奶气的说道。 “好，好，那要不这样，这些奴隶若是能在这个死斗场里，斗上五十载，便可不再为奴，离开这里。”离戌族的族长一手抱着奶团子似得涂山璟，一手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须说道。 “五十年也太久了。”涂山璟皱起了眉，但这里不是涂山氏经营的地方，离戌家爷爷已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多加了一条规矩，还是一条不利于死斗场的规矩，他不好再得寸进尺。 思索一番后，涂山璟从离戌家爷爷的身上爬了下来，他学着长辈们作一个揖，道一声谢。 人群还在狂欢，相柳的目光穿过了人群，停留在了那个小小的雪团子似得涂山璟身上。这是第一次，他听到了除了在这里死亡外的第二个答案。 苦海无边，唯有自渡。 －03－ 相柳给涂山璟输了许多灵力，确保涂山璟的性命无碍后，带着人来到了清水镇上的回春堂。 这回春堂是家医馆，由医师玟小六经营着，玟小六的医术算不得高明，但他的血却是好东西。曾经玟小六为了挖掘药材，跑进山林里辰荣义军营地，被相柳抓了后发现他的血中蕴含着丰富的灵力，有极好的治疗作用。于是玟小六成了相柳的血包，和治疗包。 玟小六见相柳来到，脖子发凉，估摸着相柳又要吸自己的血。结果没想到，相柳拿了小刀往玟小六的手掌上来了一刀，又拿碗接了小半碗的血，去给一个脏兮兮的叫花喝。 “把这人给我医好了，如果医不好，我就拿你的血给他泡澡。”相柳说道。 玟小六吓的脸色都白了，赶忙发誓，就算是这人半只脚踏进阎王殿，他都一定给拉回来。相柳得了玟小六的保证，将涂山璟安置在了回春堂。 涂山璟的性命是让相柳用灵力吊住了，但一身的伤却也叫人苦恼。 鞭伤、烫伤、刀伤等等不计其数，皮rou骨骼都是伤了又好，好了又伤。玟小六一股脑儿的将回春堂里的药草不要钱的似得往人身上招呼。又拿着锤子将涂山璟错位的腿骨敲碎了，重新接上。 干完这些后，玟小六发现了大问题，这个叫花子的心死了。 一个人的心，如果放弃了生的希望，那再多药物下去，也是没有用的，这人不配合啊。玟小六恼的恨不得把叫花子的腿再打断一次。好在这只停留在想想，他没有这个胆子，叫花子是相柳送来的，玟小六不敢惹相柳这个九头妖。 于是乎，一封信送到了辰荣义军的营地。 是夜，相柳随风翩然而至。 －04－ 屋里，一灯如豆。 涂山璟被包扎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死气沉沉的眼。 相柳给自己倒一杯茶，“你想问我，为什么要救你？” 涂山璟微微的点了点头，他的眼里除了死气，又多了一份哀伤，似在说，这个世上青丘公子已经死了呀，为什么要救他呢？ 相柳没有再说什么话了，而是拿出了一朵被冰封着的小野花。涂山璟看着这朵野花，觉得有些眼熟，接着他回忆起来，是自己被捡到之前，握住的那一朵花。 相柳的声音传来，三百年前，有一个幼年的妖族，被人扔进了离戌族的死斗场…… “我没有救你，是你自己救了自己。”相柳道，“三百多年前，你说的那句话，现在轮到我和你说，‘苦海无边，唯有自渡。’” 相柳的手指在那朵小花上轻轻一点，冰雪化开，小野花又活了过来，相柳把花放在涂山璟的掌心。那朵小花与相柳的手，被涂山璟包着层层绷带的手握住，相柳再望涂山璟的眼，发现那双眼里泛起了涟漪。 灯花跳动，屋里的死气一点点的消失了。 有人渡海。 －05－ 寒来暑往，又到春三月。 涂山璟的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终于养的差不多，包的严严实实的绷带可以解下了，玟小六烧了一大锅的水，再往浴桶里加了各种草药。涂山璟自己梳洗了一翻，将头发拿一只荆钗挽起。他在温暖的风里走出了屋子，回春堂里的众人本在吃着瓜子坚果说笑，听得动静，望向了涂山璟。 荆钗素衣，难掩身如流云，姿若明月。 “我，可以，留下吗？”涂山璟的嗓子被伤的厉害，吐字有些艰难。 玟小六的瓜子掉了一地，大哥，你是相柳的人，不去找相柳，还想留在我这医馆里继续白吃白喝吗？ 玟小六叫道，“回春堂可不养闲人啊！” 就算长的好看，也不行！ “我，会，好好，干活。”涂山璟道。 玟小六心道，你长得也不像是干活儿的啊。 “你，叫什么名字？”玟小六身边的串子问道，他与麻子、老木等人一直管人叫花子、叫花子的喊，如今见了人真面目，好看到让人没法再喊叫花子了。 涂山璟一瘸一瘸的走到串子边上，捡起了一支草药，他看一眼草药，然后回答道，“叶，十七。” “唔，名儿还怪好听的。”串子和麻子感慨道。 而在回春堂的屋顶上相柳看着院里的涂山璟，还有涂山璟手里那一支草药，心道，这名儿取的还怪随意的，十七片叶子，就是叶十七了呀。 涂山璟将那一支草药放回了桌上，然后看着串子和麻子，微笑道，“谢谢，你们，的，饼。” 串子和麻子的脸都红了起来，涂山璟看着他俩，眼里泛起了笑意，他的眼弯了起来。 春日之中，生命灿烂又好美，顽强而向上。 青丘的狐，换上了叶十七的名，他想给点时间自己，隐入红尘，去看清当初那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单凭着涂山篌是不可能毫无一点痕迹的将自己从青丘带离，囚禁三载的。这一切的背后还有哪些人在推动着，又是为了什么。 －06－ 在涂山璟能走出回春堂屋子的这一天，清水镇上有来客，租一间酒铺。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