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和平之吻

    炽歌满心挫败感地回到在首都星球的家里。

    家中的富丽堂皇与废土星云的蛮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她没有哪个时候比现在更加觉得罪恶。

    又拿起通讯器打开酒夜的目录，发了一条“你在哪里？”的消息，照旧没有回音。

    她现在有点儿可以理解过去的他了，在那个位置上，环境会把人变成魔鬼。

    只要有人扎堆的地方，就有等级，就有战争。

    见她茶不思饭不想，炽歌的父母开始着急起来。

    “歌儿，你想想清楚，他身体有病，走了也就走了，你为什么这么执着找他？”

    她红着眼望着自己的母亲，痛苦地拍着胸口道：“你有没有想过，有病的不光是他，还有可能是我，是我们。”

    炽歌的mama不解地看着她：“你有什么病？”

    “妈，我上过他你知道吗？我在他生病的时候还上过他，让他流血让他哭！没病的人会对日抹布有兴趣吗？没病的人会对强暴别人有兴趣吗？没病的人会希望别人生不如死吗？你没搞清楚，究竟是谁有病？！！”压抑了太久的情绪，终于泄洪般歇斯底里而出。

    “……你这是……这是在说什么？你跟那个男人，发生过关系？”她mama完全听不懂她的话。

    “有病的人是你女儿，是你和爸，是联邦帝国的长官，是所有把欲望建立在鱼rou别人基础上的每一个人。”

    炽黎绝望的道：“可是我知道，废土星云是联邦帝国和巡航舰队共同缔造出来的，所以我们是永远无法治理干净这里的，就像人没有办法把自己肠子掏出来只留下胃。”

    她要战胜自己，就得背叛自己所在的组织和阶级。

    凡鱼rou他人者，必被他人鱼rou，这到手的利益，放弃也不可惜。

    可是，就算她一个人背叛了，也无法拯救所有人，必须所有人都有觉悟，才能一齐从这互相鱼rou的游戏里醒过来。

    炽黎怒道：“太不像话了，那可是酒夜，我们国家有多少人死在他手里！你是个alpha，是个战士，你的仁慈不应该施予敌人，而是自己人。你的枪应该对准敌人，而不是自己人。”

    “敌人是谁？”炽歌蓦地睁大眼睛望着炽黎：“真正的强者不是战胜对方，而战胜自己。战胜不了自己的人，无论杀多少敌人，也只是虚有其表。受制于欲望，迟早变成欲望的傀儡。受制于权力，迟早变成权力的怪物。父亲，要不要让我来教你，枪口应该对准哪里？应该对准真正的敌人。”

    说着，她往自己胸脯上狠狠地拍了两下：“这里。”

    说完，她就头也不回从家里离开。

    现在对于赤笼坡的情况，她感到非常棘手。因为担心滑哧溜会倒戈向巡航舰队，重新引起战争，所以她的确不敢轻举妄动。这种被人扼住命运咽喉的感觉十分令人不爽。

    找不到酒夜的消息，也没办法展开工作，郁闷的炽歌回到临时休息所里转来转去。

    跑到二楼去整理酒夜留下来的物品，那部游戏机格外具有存在感，她忍不住打开屏幕，按下开始键想要玩两把。

    过去的战绩从目录里弹跳了出来，酒夜的分数每一次都超出第二名两千多分，狠狠地把第二名甩在了后面，而那个第二名的保持者，居然就是她自己。

    看到这里她情不自禁地嘲笑起自己来，原来一开始他就在隐藏实力，没打算告诉她真实的身份。

    可是，又是为了什么，他忽然改变了主意，在那个夜场的嘉年华上暴露自己真实水平的呢？

    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赢得一把天使之翼么？

    就在她的思绪一筹莫展地躺在沙发上的时候，忽然收到了助手小云的来电。

    “将军，我们刚收到情报，赤笼坡的老板联络了巡航舰队的高层，希望与他们联手来对付我们。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那边好像拒绝了，也没有接受他的交易条件，看上去像是打算无条件把废土星云利益出让给我们，还要求与我们签署和平休战条约，这在过去是从未发生过的情况。”

    炽歌垂死病中惊坐起：“……消息准确吗？！”

    半年以前，酒夜离开炽歌，也离开了废土星云。他曾经答应过炽歌的父亲，再也不要见她。她帮助他摆脱了对成瘾性催情剂的依赖，还给了他一把手枪，所以赤笼坡再也留不住他。

    尽管他离开了她，但他不会选择寻死，他复活了，因为她曾说过希望他幸福快乐地活着。

    遇见她，是幸运的。她为他和废土星云所做的一切，只为了让他们更加幸福快乐的活着。

    与这个目标相比，能不能在一起，以及废土星云的统治权在谁手里，似乎都变得不再那么重要。

    是她让他明白，除了掠夺与被掠夺，占有与被占有以外，还有第三种选择。

    是他亲手创造出了现在的局面，所以他也做好了准备回去面对自己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

    当他的旧部知道他还没有死的时候，就像一堆干柴里被人扔入了一颗火星，马上就整个燃烧了起来。

    现有的领导对他的旧部并不好，他们被排挤在权力核心之外。

    而且这么多年来，他们的统治并未给巡航舰队带来多少好处，依旧陷入与联邦帝国角逐力斗的泥潭中，甚至还比不上酒夜领导时期能够占到便宜多。

    军中思变，人们都怀念曾经酒夜带领他们四处南征北战扩展领土的辉煌时光。

    军队当时如何哗变的，现在依然如何重新上演。

    只是他不打算再带领他们南征北战扩展疆域，不再为这个世界带来战争与杀戮。

    他重新回来，只为了要给她一份礼物，一份巡航舰队与联邦帝国的和平休战条约，期限是一百年，为谋求共同发展而不再制造战争，双方互通商贸开放边境。

    当滑哧溜派人故技重施的时候，他并不知道此时自己面对的究竟是谁。

    不是当初那个判将，也不是当初的酒夜，而是在他的领土上苦苦挣扎着过了五年生不如死日子的烧酒。

    他断然拒绝了滑哧溜的交易，他要纠正过去巡航舰队在废土星云所犯下的错误。

    “那边是怎么回事，我们手上掌握了大量联邦帝国安插在他们领土的眼线信息，他们居然不要？”滑哧溜蒙了，这意味着他自以为固若金汤可保万年的骑墙政策彻底落空。

    只有鹬蚌相争渔翁才能得利，若是他们不争不斗了，随便哪一方都可能将他这只小蚂蚁碾死。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次巡航舰队对到手的利益悍然拒绝，拱手相让。

    “只有和平，才能为我们带来文明和进步。所以此次签署休战条例，虽然放弃了废土星云的统治权，但是开埠商贸，友好合作，能促进我们的经济发展。废土星云应该交给能治理好它的人，只要那片土地能够好起来，不在于领导权是否在我们手上。”酒夜开会时宣布了他对联邦帝国和废土星云新的战略制定。

    人们都说酒夜变了，变得柔和了。

    谁也不知道这是他在这五年中作为一个omega的身份所学到的。

    回到巡航舰队以后，他把自己的身体又改造回了alpha，重新恢复了身体的力量和钢铁般的意志力。

    但在一个omega的身体里所学到的温柔，却永远融入在了血液里，不再被磨灭。

    他永远不会忘记，曾经在最无助和最绝望的时候，一个alpha不计较国籍和身份尊卑地救了他，不只是救了他的性命，还救了他的灵魂，让他学会了无条件自尊和尊他。

    无条件，便是不需要理由。摒除任何杂念，无视自己是谁，无视对方是谁，无视在什么地方，将那股纯粹的能量一以贯之地进行到底。

    他准备以现在的身份，再见她一面，告诉她，她所希望的，已如她所愿。

    在接到巡航舰队打算与联邦帝国议和的消息时，对方提出了一个条件，那就是代表联邦帝国出席签署会以的上将军必须是炽歌。

    凌云在办公室里受到这封信函时也感到意外，因为炽歌现在还不是上将军，为了抓住这次千载难逢求之不得的机会，他下令破格提拔炽歌为联邦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上将军。

    就连炽歌自己也感到意外，为什么巡航舰队会提出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条件呢？

    不过她倒也正好想要见一见巡航舰队现在的军队领导。

    与巡航舰队签署协议时是在他们领土的国防大楼里，当日陪同炽歌随行的人员一共有一百多人，但除了她的私人贴身保镖以外，全都被排除在了协议签署会的房间外。

    “我们执行官只见炽将军一个人。”传达消息的助手如是微笑着说。

    炽歌感受到了一股怪异的氛围，直觉上感觉他们不是打算暗算她，可为什么让她一个人和对方领导人见面呢？

    不过为了谋求对废土星云的彻底统管权，她管不了那么多，就算是刀山火海也要闯一闯。

    不论对方打的什么主意，这次巡航舰队主动求和，可以算得上是天时地利人和都集齐了，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只要她在这里把议和条约一签，回去立刻就把赤笼坡铲平。

    无论对方提出多刁难的条件，哪怕身陷囹圄，她都要试一试。

    孤零零地坐在偌大的会议厅里，她百无聊赖地打量着敌邦的一切，房间内的陈设和标语，这里跟联邦帝国的包容与开放不同，严谨认真是他们的座右铭。

    雅黑与明黄交错的旗帜代表着他们的信仰与精神。

    灰色的落地玻璃反射着来自头顶的白光，显出清冷与肃穆的风格。

    她在会议桌前等了很久，就像等待一个出门远行很久的人归来一样，不知为何会有这种心情。

    落地玻璃的另外一边，一个笔直修长的黑色身影倏地一闪而过。

    她的目光也追随了上去，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穿着黑色军装站在数百方阵前严令阅军的场景。

    心跟着跳漏了一拍。

    难道说……

    只是想着这个可能性，她的身体就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哒哒’的脚步声越来越逼近，她能够听出来的人是个alpha，因为声音够沉重，但是当她问到信息素的味道时，霎时间蹙起了眉头。

    十分熟悉的信息素味道，可又有哪里存在着一丝陌生。

    如果把这alpha的信息素换成omega，那么她能肯定自己曾经闻到过。

    不远处门把手被拧动了，炽歌感觉自己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门被打开的时候，那股熟悉而陌生的信息素便瞬间变得浓烈，充斥着她的鼻腔。他笔挺的黑色军装比任何绚烂的颜色都令人震撼，他的眼神恢复了过往的意志与决心，不再涣散而游弋，但望向她的目光却是在过去任何情报照片里都找不到的温柔。

    薄唇抿成一条线，在站在桌前、她的面前时，轻轻开启：“炽将军，你好，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

    他矍铄的精神状态，与昔日相比截然不同，又成为了过去那个从容昂然的酒夜，传说中的不败战神。

    炽歌被震惊到说不出完整的话，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真的是你……”

    “嘘……”酒夜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用眼神把监控的位置示意给她看。

    她随即明白过来，只得暂时抑制住自己的冲动。

    在他说完一套官方例行公事的客套话后，条约签署仪式正式开始，一场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仪式。

    就像是那天她在他的肚脐上轻轻吻下那颗点七零口径的枪伤一样，是一场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休战书。

    只不过那时候，她从未想过这个吻有如此神奇的效果。

    在那白纸上落款下黑字，她的姓名便烙印在了两邦之间的史书上。炽歌，前任上将军炽黎的女儿，现任联邦帝国上将军，一个放跑了前任敌邦首席将军的女alpha，将两邦之间持续了上百年的战争画下休止符。

    不败战神终于败给了她。

    “为什么？难道你不想再收回废土星云的失地么？”她问他。

    “你比我更有能力治理好那里，只要废土星云的人拥有幸福的生活，我不在意那个地方的主人是谁。”他的声音出奇地平静。

    比起争夺主权，让百姓拥有好的生活才是目的。这是她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如果留在她身边让他越来越委屈，她宁愿让他离自己越远越好。那么他现在同样可以说，如果废土星云在两邦的争夺中变得越来越烂，他宁愿退出角逐。

    这样才是对彼此最好的选择。

    从签署仪式的房间里走出来，炽歌目送酒夜被一群将军围送着走出了这幢大楼。

    曾几何时他还是暗巷中奄奄一息的流浪狗，现在已经回到了过去的位置上重新手握大权。

    她知道，这便是过去不曾认识他时，他过着的生活。

    原来就是如此，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可又全都不一样了。

    “这样也好……也好。”炽歌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喃喃自语。

    至少看到他过得好，算就不在她的身边，也没什么关系。

    如果还有一丝丝怅然若失，那就让风吹散它吧。

    出了国防大楼以后，她走向了与酒夜完全不同的方向，联邦帝国才是她的去路。

    拿到与巡航舰队议和的条约书以后，回到自己的母邦，她俨然成为了国民心中的英雄。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现在的她完全不想介入政治与权力，对联邦帝国最高行政长官的办公室也彻底失去了兴趣。

    目前，她只想把废土星云治理好，然后挂一个闲职过活，业余时间养花遛鸟，那便是她想要的所有生活。

    赤笼坡的情况比她原来想象得还要复杂。

    那些战损地域和建筑废墟等没有人的地方反而成了最好解决，最简单的问题。只要派给足够的钱调动工人去重新修复就可以了。

    最复杂的就是赤笼坡那批原有的性工作者们。

    那批人当中受伤程度不一而足，所以针对他们的疗愈工作也得分层级展开。

    聪明和受伤程度轻微的人早就在炽歌开始下手整理的时候就钻空子跑掉了，现在剩下来的一部分是身体已经残缺到走不掉的人，还有一部分则破罐破摔打算用这种方式生活到死。

    因为他们只掌握了用rou体谋生这一项生活技能。

    无论派多少工作人员去劝说他们，都改变不了他们既有的思想，甚至觉得现在的政府破坏了他们的生活。这部分人原本在赤笼坡里有一定地位，就是在性工作者里也算是高级的，他们不愿意放弃这一点点优越感，连这么个猪圈里的权力都开始迷恋上了。

    面对这些人，炽歌自己想出了一个很好的比喻，有些猪并不因为自己是猪而感到痛苦，而是因为它不能比其他猪高级而感到痛苦，又或者它不肯清醒地面对自己与其他猪一样的事实，妄自认为自己比其他猪高级。

    它们孜孜不倦地吃着槽子里的猪食，还认为这是世间美味，当有人劝它们别再吃了的时候，它们会误会这些人想要抢走它的食物。

    炽歌又一次一筹莫展地坐在临时休息所门口的阶梯上叹气，她感觉自己的力量实在不足以撬起这么顽固的思想。

    “啊啊啊啊，到底该怎么拿这些人怎么办！”她垂头丧气地挠着自己的头发，任它们乱成一团。

    “垃圾之所以是垃圾，就在于他们自愿是垃圾。”一个清冷低沉的男声闯入了炽歌的耳膜，打破了她的沉思。

    她从自己的世界里自拔出来，几乎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去。

    “……酒……酒夜？！”

    以他自身的经历，可以很好地现身说法，所以他十分明白该拿这些人怎么办。

    “因为他们想象不出来更好的生活方式，就算看见其他人更好的生活方式，也会诋毁那些人，说他们虚伪，在垃圾的心里只有他们自己是最真实的，于是没有人再救的了他们。但那些垃圾当中，如果有人清醒过来不想再当垃圾，他们自然会离开。最好的整治就是任他们自生自灭，而你，永远别再踏足进入。”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此刻正在巡航舰队最高级的地方享受失而复得的一切么？

    酒夜的神色有些不太自然地摸了摸鼻子道：“难道，你不想在这里见到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