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啼笑皆非翁婿会 心细如发白帝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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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山别院的密室里,涂山篌已经读完玉简并将其销毁,唇边露出志得意满的笑意。 “果不其然,他们已经找到金婉儿并将她带回五神山审讯,我想到一条好计策,定能让他们深信不疑……待你醒来再与你细说。” 黑衣人一动不动毫无反应,涂山篌看着他忧道:“就算你是绝世高手本事通天,神识和rou身分离太久也过于冒险,咱们还要设法寻回那面小镜,你却耽误良久……也不知道涂山氏商队里可露了马脚……不行,我不能枯守在此什么也不做,须帮你周全一二方可安心。” 他拿定主意,重新加固了阵法后出了密室,悄悄潜往涂山氏商队所驻的客栈去了。 涂山篌尚不知晓城郊这番变故,少昊布下天罗地网顺利除魔,正是人困马乏之际,一根细小的白色绒毛从白光湮灭处浮起,晃晃悠悠的飘过屋顶。附近的村民见了这番天地变色的大动静,纷纷跑出来看热闹,钧亦便让暗卫们尽量避开百姓沿路搜寻陌生坐骑和怪异阵法的痕迹。那根绒毛无声无息的附在一个推着菜车进城的农夫身上,朝着都城方向行去。 金萱坐在院里石阶上捶着自己酸胀的肩膀,听见白帝温言喊了几声,殿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却不见门开,只得叹了口气,一边腹诽一边起身:都说丑媳妇怕见公婆,什么时候女婿也怕见泰山了…… 她嘴上嘀嘀咕咕,却不敢真的坐视不理,便走上前对着殿内大声道:“陛下,外面只有我们和鄞大人……您还好吗?” 白帝狐疑的看过来,金萱不敢与他对视,只对鄞说: “小姐中了人族的春毒,虽然有涂山族长和…陛下为她解毒,但她体质特殊,不可掉以轻心。” 鄞的眼中亮起探究的光芒,无声的问出了他平日在赈灾医馆里最常说的那句:“是何症状?” 金萱哭笑不得:普天之下听到我这话还能若无其事的也只有你这哑巴医痴了。她偷偷瞥向白帝,只听他呼吸乱了起来,执剑的手虽稳如磐石,指节却攥的咯咯直响。金萱暗暗叫苦:我若是不给他打个缓冲,怕是待会见了人更不好收场……陛下啊,接下来就靠你自己了…… 还没等她擦一把额头上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冷汗,只听“吱呀”一声,一阵灰尘扑面而来,最先走出来的涂山族长眼神发直,看上去心事重重。他穿了一件考究的浅色夏衫,垂坠感极好的玉色中衣像是刚出浴一样贴在身上,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翘臀长腿的好身段。 若是换了平时,金萱定要偷偷欣赏一番,可此时她的全副心神都系在紧随其后的人身上:神色肃穆的黑帝怀里抱着一个长发垂落看不见脸的女子,看上去气色尚可,金萱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女子身上裹着一件宽大的青色外袍,镶嵌着银丝滚边,与涂山族长中衣袖口的花纹很是相配。黑帝的外袍也不见踪影,里衣外罩着一件皱巴巴的披风,像被人抓在手里大力绞过。 毫无阻隔的阳光晒眯了人眼,女子微微动了动,青衣里便露出一截雪白的胳膊,手肘处青紫一片尤为显眼,像是大力挣扎时撑在什么粗糙之处。鄞看到这一幕,有些不自在的低下头去,可眼睛还躲躲闪闪地往这三人身上黏,黑帝眉头一挑,迅速将衣服裹好,金萱脑补了一下这淤青的由来,一双秀目在黑帝和涂山族长脸上转了一圈,坚定的排除了后者。 涂山璟旁若无人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惹得少昊更加不悦。金萱见黑帝神色如常,抱着小夭的双手却微微收紧,深吸了一口气开口叫了一声: “师父。” 璟这才略微回神,对着白帝机械的行了一个礼,也不开口叫人,眼神依然发着痴。白帝将长剑一背,腾出手来去接黑帝怀中的女子,全程面色铁青一言不发。黑帝这次倒是爽快的松了手,刚来时撞开涂山璟的气魄也不知藏到哪里去了。 鄞很快恢复了医家本色,无视了这诡异至极的气氛走上前去打手势:“请让微臣就地诊视。” 白帝脸色略缓,蹲下身来将小夭托在怀里,?鄞拨开小夭半闭的眼皮,搭完脉又捏住腮看了看舌苔,眉头越皱越紧。白帝紧张起来: “如何?” 鄞正要回话,小夭忽然发出含糊不清的呢喃:“邶……相…柳……”白帝脸色一变,下意识就看了涂山璟一眼,可他身后的璟却毫无反应,连颛顼都是淡淡的,好像压根儿没听到这个名字。金萱见状不妙忙打岔道:“陛下,刚刚钧亦来报,已经肃清官道,潇潇那边也拿到了口供,咱们速速回宫吧。” 白帝点点头,鄞掏出一个小玉瓶放在小夭鼻下,小夭很快呼吸平稳的睡去。鄞解释道:“小姐神倦力竭,我用自制的安息香让她养养精神。” 白帝重新幻化成其貌不扬的中年人,金萱猜他来时为避人耳目,定不会骑显眼的玄鸟坐骑,便唤来自己的坐骑让给白帝和小夭,钧亦赶来带着鄞和金萱共乘一骑飞速赶往五神山。 四只坐骑飞过海天一色云霞洞天,穿过千岩万转迷花倚石,降落在巍峨的山门口。少昊犹豫了一瞬,将昏睡的小夭交给了璟,黑帝欲言又止,看着少昊转身混在一群暗卫中悄无声息的踏入了这座住了大半辈子的神山。 守山的侍卫早已不是当年的那批人,远远就毕恭毕敬的行礼:“恭迎陛下回宫。”这句话少昊曾听过无数次,再听到竟恍如隔世。行至无人处,颛顼转头解释道: “师父留下的侍卫只负责保护阿念,这批守山侍卫都是蓐收亲自训练,阿念这些年也从新老氏族里招募了不少新人,由她统一调配。其他变化,待小夭平安无事后再向您禀报。” 少昊见他并未以新主自居,语气谦和的如同一个普通晚辈,竟比从前在高辛做质子时更加恭敬有礼,再看看目光凝结似在发呆的涂山璟,又想起小夭唤出“相柳”时他也是这般木讷模样,少昊越想越不对劲,开始鬼使神差的将两位女婿做起了比较…… 五神山承恩宫曾是八世俊帝的起居之所,自他禅位后,这座世间罕见的华美宫殿被新主人原封不动的保存起来,连花园都维持了原貌。一路行来,雕梁画栋鳞次栉比,亭台楼阁参差错落,古柏虬柯幽森繁茂,奇花异草馥郁芬芳,更有竹径荷渠通入另一洞天。 随行的金萱和鄞都是头一回来高辛王宫,入了正门,目光就被影壁上的巨幅壁画吸引,画上有花鸟鱼虫,几百个栩栩如生的人物拿着农具、兵器,祭祀的法器,记载了高辛氏先祖带领族人开疆辟土的古老传说。 医师鄞住惯了黄沙漫天的旱区医馆,乍见了这神霄绛阙,自然而然就想起儿时听过的一个故事:千年前有一位神农王子无意中见到这座瑰丽的神宫,归国后便念念不忘,竟鼓动神农国君发兵高辛…… 金萱常年行走大荒,见过各地的山川美景风土人情,此刻却忍不住感叹:“上古神族高辛氏不仅锻造术闻名大荒,建筑造诣更是登峰造极。想我轩辕氏本为西部小神族,土地贫瘠物产不丰,建筑从上到下都以实用为主,大气有余精巧不足。神农国虽地大物博,但古玩墨宝、仙葩珍禽皆是可遇不可求,可不是有钱就能堆出来!这位白帝陛下当真是位奇人,竟对这样的瑰宝毫不留恋。神农王后的紫金宫虽然壮丽,但与眼前这座神宫相比,就显得有些平庸了…… 紧随其后的暗卫们多为金萱的人手,大多都是初次上山,也忍不住被美景所折服,一路默默观赏。待进了承华正殿,高辛王后和一众医官已经等候在内,潇潇也在偏殿等候召见。苗蒲一看到小夭就扑了上来,颤抖着双手在小夭身上摸了一圈,忍不住就要哭出声来。黑帝目光一黯,金萱忙斥道: “哭什么,小姐没事的!” 苗蒲的泪水蓄在眼眶里打转,左耳走过来跟她一起跪下: “属下等护卫小姐不力,甘愿领罚。” 金萱看一眼黑帝脸色,冷声道:“听说你们对王后和涂山族长三缄其口,现在陛下亲至,你们可愿意将所有线索告知潇潇?” 两人深深叩头:“属下必知无不言。” 一位女医官走上前来施礼道:“请族长放下小姐让微臣诊视。”说着就示意几个宫女来接扶小夭。 “等等!” 女医官面露不解:“涂山族长?” 殿内众人纷纷侧目,黑帝道:“舍得回魂了?” 涂山璟一路上都在反复思索那神秘的魔音,差点儿忘了小夭身上青青紫紫的淤痕和肿胀的秘处……他将小夭抱到早已备好的归墟水玉床上,温和的蓝色荧光快速包裹住小夭,看得见看不见的伤口都在以rou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璟沉声道: “小夭不比普通神族,可以用灵力为自己疗伤,我们的灵力对她也毫无用处,还是先为她镇痛再诊治不迟。” 在场众人交口称赞,连隐在暗处的少昊都面露欣慰,只有黑帝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女医官诊视后与其他医官凑在一起商讨了半天也没个结果,他们接到王后的旨意后将这件封存多年的疗伤圣物寻来,加注了不少补血灵药,可是谁也说不清小夭的春毒何解,又为何意识昏沉吸纳不了神族灵力。 鄞一直在旁拢着袖子看众人忙活,他本就又聋又哑,在这种人多的场合极易被忽略。少昊注意到他时,他正将两位女婿拉到屏风后,三人围在一块打着手势。璟和颛顼对手语一知半解,只好让金萱充当译官。少昊对手语却是再熟悉不过,便暗暗留了心,盯着手势在心里默读: “归墟水玉床为神族治外伤补灵力……确实效果显著,可是西陵小姐……灵脉虚空还强行运功……透支了体力精气……外热内冷…实在不是好征兆。需将此药酒的配方和服用后的症状写下来,再将解毒过程细细讲来,我才好对症下药……” 金萱帮涂山璟打着手势:“同房一次后本来好好的,过了一会她骤然发冷,输送灵力无济于事。” 金萱又帮黑帝打手势:“我与她…行房两次后入定调息,待我醒来她的神智就不太清醒,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鄞讶然道:“若依金萱大人的推测,一人一次就能解毒,陛下为何要一而再……?涂山族长发现异常时为何不出来求助?陛下又为何需要入定调息?是体力不支还是发生了别的事?” 这一连串的“为何”把两个位高权重的男人问的哑口无言,璟和颛顼阴沉着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隐去了难以启齿的两段意外,黑帝背过身去,半天才从齿缝里蹦出一句:“并非体力不支……” 涂山璟脸都垮了下来:“我何尝没有求救?后来小夭体温恢复,我们就以为没事了,再后来……” 他扫了一眼颛顼的背影,默了片刻又没了下文,鄞的手语打的飞快: “再后来怎样?历来医家问诊需尽实尽全,否则会影响诊断……还请陛下和涂山族长不要隐瞒。” 金萱越听越心惊,赶紧上前一步将鄞与两人隔开:“大人要的药酒配方和症状记载,我这就去准备,请大人随我来偏殿详谈。” 鄞只得随金萱离去,留下青筋暴跳的少昊在心中大骂:这两个混账小子!尤其是颛顼,竟然……也不知是为了解毒还是早就…?涂山家的狐狸也好不到哪去!大婚没多久小夭就跑到北方开了个医馆,这几年阿念偷偷派人去了那么多次,可从没见过涂山璟!我是不愿意掺合小两口的事,可如今小夭遭此大难,他这个做夫君的难辞其咎! 少昊越想越气,恨不得马上就找两人问个清楚,有心去看一眼大女儿,却见两个高大挺拔的身形越众而入,将水玉榻遮的严严实实。他无法当着众人面发作,只得按下怒火去寻小女儿。隔了一道屏风,少昊看到阿念正在跟一群一筹莫展的医官们激烈讨论着什么,看上去十分焦急,海棠侍立在旁,偶尔劝上一两句也不太管用。少昊又喜又忧:这孩子待她jiejie是真心好,只是……若是知道颛顼对小夭……他把当年禅位于颛顼时的场景翻来覆去的想了好几遍,又回忆起阿念开开心心来轩辕城找自己的样子,不禁更加忧心忡忡。 少昊绕过屏风,这才注意到阿念穿着一身王后常服,一向精心打理的长发随意的挽起,并无任何繁琐的妆饰,却有几分难得一见的家常随意。他心中颇为诧异,阿念从小爱美爱洁,尤其是颛顼在时,恨不得要日日把全天下最美的衣裙穿在身上。就算是行走民间不得不幻形,也必定是衣饰不重样,断不会如小夭那般豁得出去,肯用玟小六的皮囊过了几百年。 少昊思量着一路行来的所见所闻:守山阵法更为牢固,侍卫换防井然有序。小夭突然失踪,颛顼亲自追来高辛寻人,各方势力蠢蠢欲动,阿念却临危不乱,擒魔时她果断祭出蓄水灵器拖住了邪祟,刚才还贴心的找来了女医为小夭看诊。少昊想起在城郊见到阿念时她荆钗布裙一身尘灰的样子,隐约发现小女儿和从前不一样了…… 少昊说不出这种变化是好是坏,他曾经希望阿念永远做个无忧无虑的小王姬,为她挡住一切风雨,可就算是贵为两国王姬的小夭也险些命丧梅林,何况母族势微的阿念呢?当年阿念对小夭敌意满满不知闹出多少花样,自己都不敢奢望姐妹俩能好成现在这样……若是能一直相互扶持,哪怕有一天自己不在了也可安心。念及此,少昊瞪着水玉榻前的颛顼和璟,后槽牙都要咬碎: “我女儿如此乖巧懂事,却生生被这俩混小子给辜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