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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遇/回忆过往

    叶逢春办了电话卡以后,第一个添加的联系人,不是叶梓也不是温庆华,而是刁以泉的mama刁文溪。

    叶逢春办完卡走出营业厅,正好碰到了刚从超市里买完一堆东西出来的刁以泉和她mama。

    小姑娘惊喜地冲她挥手,装着小零食的塑料袋在她手里晃来晃去。

    叶逢春挺喜欢活泼有趣的小女孩的,就走过去和她们母女俩打招呼。

    刁以泉的mama刁文溪今年刚过四十岁,虽然穿着休闲,但戴着一副金框眼镜,看起来很有书卷气,和人聊天的时候会笑着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她的话不多,大多数时候就静静听着女儿和叶逢春聊天,听着刁以泉和叶逢春说老师在课上夸了她交上去的诗,还让她们几个写得好的在班里朗诵,然后老师又夸她读得有感觉……

    叶逢春怎么看怎么觉得刁文溪有些眼熟,特别是那双眼尾上扬的孔雀眼,和她从前的一位老师简直如出一辙。

    有些缘分不问不知道,原来刁文溪的mama,也就是刁以泉的姥姥刁霖,就是叶逢春初中时候的数学老师。

    叶逢春不太爱学习,数学却总是轻轻松松就能拿接近满分,错那么一点还是因为粗心大意。除了她自己对数学蛮感兴趣以外,还有就是数学老师刁霖讲课真的很有意思,治好了她一上课就犯困的毛病。

    刁霖前几年就退休了,刁文溪大学毕业以后,在上大学的那座城市里工作过几年,但她不太喜欢节奏太快的生活,于是选择回到家乡,也做了一名老师,就在叶梓在的高中教物理。

    “有时间来家里坐坐吧,我mama有时候也会提起你呢。”分别的时候,刁文溪邀请叶逢春到她们家里去,似乎觉得这样说诚意不够,仿佛是在客套,于是又补充说,“我mama还留着你们班的毕业照,说个儿最高的那个就是你,那张照片你自己都不一定还有吧。”

    叶逢春的确没有。不要说她后来东躲西藏的时候把大部分东西都卖的卖、扔的扔,实际上她当初有没有去领这张照片她都不记得了,所以她对照片上的人都有谁、她们都是怎么站的,没有任何印象。刁文溪的话让她有些意外,原来,还会有人记得她。

    和刁文溪母女俩分开以后,叶逢春心里头有点说不上来的复杂。

    她可以很随意地走在大街上,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和议论;她不忌讳跟别人谈论自己的过去,光鲜和灰暗都是她人生的一部分。只有想到要去见刁霖的时候,她感到犹豫,感到心虚,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样去面对刁霖。因为那个时候,刁霖是难得会用期许的目光看着她的老师,会夸她聪明有悟性,只要她愿意把聪明用到正地方将来肯定会有出息;也只有刁霖,会在她和班上一个听话又内向的男生有了矛盾的时候,拦住问也不问就要惩罚她的班主任,又亲自问了很多在场的学生去了解事实。

    明明她初中毕业没有再见过刁霖,却觉得自己愧对了刁霖的期待和信任。

    叶逢春不禁想,刁霖知道她后来的事吗?

    如果刁霖知道了,还会像刁文溪说的那样,和别人说起她是自己的学生吗?

    她上学的时候就总是很粗心,又总是不把这当成一回事。一气呵成的一张数学卷子交上去,每次都错在最不该错的地方,她随意地用笔改上正确答案,又在心里不屑一顾——这样简单的题目,如果不是看错了数字,她根本不会算错。

    这样粗枝大叶的习惯一直伴随了她很多年,有时候会陷她入危机,她凭借着狗屎运一次次化险为夷,然而最后一次她跌得太惨摔得太狠,从那以后就一蹶不振。

    从逆境里翻身很难,破罐子破摔却容易极了。自暴自弃以后她开始整日酗酒,烟也抽得很凶,一天里清醒的时间没几个钟头,被烟酒麻痹的头脑什么荒唐事都做的出来,最终她碰了一个她理智尚存时绝不会碰的东西——赌。

    一开始是被狐朋狗友忽悠着随便玩两把,她很快意识到这东西没有他们说的那么简单和公平,很可能是个无底的陷阱。可是她小赢了几把之后也难免心生幻想,万一她真的足够幸运,能从这里捞足本金然后实现人生翻盘呢?要是手气不好,她就及时收手,也没有太大损失……

    幻想当然只是幻想,她却没能从这个陷阱里及时抽身。

    利滚利的债堆得比天花板还高,但凡出门肯定会被赌场的人围追堵截,邹志军每天在家里以泪洗面,她爹出意外去世以后她娘突然也病得很重,而叶逢春已经两年多没有回家看过她娘了。

    那时候的叶逢春想,她算是彻底完蛋了。

    赌场的人又一次堵着她找她要钱,还威胁她再不还钱就要绑了她娘。

    可是赌场的人怎么知道她老家在哪,家里还有谁?叶逢春忽然明白了,就是那个拉她入泥潭的狐朋狗友,是他和赌场的人做局一回回坑她输钱,也是他把她家的地址还有她老家的情况都告诉了赌场的人。

    叶逢春在怀里揣了把水果刀,去他家的时候正赶上他拖着一大堆行李要跑路。

    都一块儿完蛋吧,叶逢春想着,毫不犹豫地把刀尖送进了那个人胸口。

    原来再黑心的人,流出的血也是红的啊。

    叶逢春没怎么处理现场,只是把刀抽出来擦了擦,确定人已经彻底没气以后,她直接往住的地方走,在路上她已经打算好了,回去以后先送邹志军上路。反正她杀了人也活不成了,邹志军要是活着说不定会找下家,那不成,他说了一辈子只给她当牛做马,到下面也得跟着伺候她。

    叶逢春回到了住处,但是屋里黑漆漆的没有一丝亮光,甚至没有一点动静。

    整个房间里一片死寂,叶逢春打开了灯,看见躺在床上的邹志军,他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处,神情很平静,胸口没有任何起伏,天气明明很冷,但他却没有盖被子。

    叶逢春看见了放在床头的几页纸。一叠保单,还有,一封信。

    叶逢春甚至想不起来什么时候给他买的保险。

    她拆开了那封信。

    邹志军的字体总是规规矩矩的,字体也很小,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循规蹈矩,从来不敢大声说话,做的最出格的事就是不管家里人怎么反对也要跟着她过。

    他写道:“……逢春,不要赌了。烟和酒对身体也不好。不知道保险公司会赔多少,不要给赌场的人,去个远点的地方,然后重新开始。”

    很多话他写了又划掉,大概是想起叶逢春最讨厌他唠唠叨叨。

    最后一句,他特意把字体写的很大,“逢春,往前看,都会好的。”

    “大姨,大姨!”

    叶逢春被刁以泉的声音叫得回神,才发现自己又在公园的长椅上不知道坐了多久,居然腿都麻了。

    刁以泉把一张用铅笔勾勒着花边的纸递给叶逢春,上面抄着字体圆润的几行字,是她们一起写的那首诗。

    “这个忘了给你啦,我刚回家拿的,我就知道你在这儿。”刁以泉又把一块糖放在纸上,“这个也是老师的奖励,我家里还有很多糖,所以这块就给你啦。”

    叶逢春一并接过了纸和糖,她剥开糖纸,把糖块放到嘴里,甜丝丝的糖果味在舌尖上迅速蔓延,是一点也不草莓味的草莓味。

    “真甜。”抄着小诗的纸被她折好放进了口袋,叶逢春含着糖对刁以泉说,“下次再有这种好事,记得还来找我。”

    下次还会有这样的好事吗?叶逢春其实不确定,不过大概人只要活着,总会有好事发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