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幼驯染滚绣球
时值初夏,新蝉嘲哳。 山涧清泉欢跃,溪水流响;山林盘木森森,惠风和畅。绿叶荫蔽下的雕梁凉亭里,半透的垂帘被微风轻触,隐隐传出窃窃的私语。 双胞胎暗卫中的弟弟段咏跪坐在亭座上,大腿枕着自家殿下的脑袋,一边上报最近的工作情况,一边垂目为她按摩xue位,一心数用。 修仙之人体内自生循环,不易沾染尘垢,更常借天地灵气洗经伐髓,祛除杂质。是以修炼至高深处,除非刻意不修边幅,少有歪瓜裂枣。圣女殿下更是生得极好。她有一张绝色的脸,甜则沁酿人心,盐则热辣欲滴,将一身的坏脾气都藏在世间最具迷惑性的外表下,蛊得无数人欲仙欲死愈思愈痴。 但他所爱不止于此。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如果不是初见时一言不合的直拳头,不是附耳过来时发丝的撩拨,不是某个雨丝风片之夜湿漉的掌心,不是心甘情愿走入阴影的那一天,他的一颗心或许仍无处着落。 熟悉殿下的人都知道她有百般不好,却更知道她千般万般能使众心所向的好。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殿下呢?不敢言说罢了。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殿下呢?口是心非罢了。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殿下呢? 段咏也是一样。情感被压抑在冰山下的深海里,静默却喧嚣。 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有自己知道。 “……外务堂接到密报,三日前瑶池举办新一届升仙会,吸纳了一名仙品天灵根资质的弟子,上一次出现这等天赋还是五十年前。” 他看着自己的殿下,一直看着。 魔夜闭上眼。漆色的卷睫颤了颤,遮掩了朦胧的睡意。 段咏放轻了按摩的力度,静待她的回复。自从年初在少宗主手上接过了宗里的外交事务,便时常出访各大门派,颇为辛劳,连住在宗门里的时间都少了许多。 魔夜浅浅地呼吸着,没有出声。 直到段咏几乎以为她睡着了,魔夜才忽地道。 “我说,”她仍闭着眼,思绪却仿佛飘远了,“二狗子,你见过浮生山的灵潮吗?” 段咏愣了一下。 “浮生山位于南域,水系发达,适宜灵气聚集,每三到四年一次便会产生一次灵潮。其时天染异彩,百鸟出巢,万兽震啸,却又自有规则,乱中有序。生灵之力,堪称奇景。”魔夜回忆。 段咏讷讷不言。 片刻后魔夜又道:“夜渡河的莲台法会,可曾见过?” 段咏迟疑着摇头,“不曾见过。” “夜渡河是西域第一河。在释族的神话里,夜祖死后,祂的血液化作河水,养育了释人。是以自两百年前起,每隔十年,释族大法师便于夜渡河上设置万相莲台,广邀天下之人前来辨法。” “上次见他,小老头儿头顶都秃了。”魔夜笑笑,“还有长生天的万丹聚鼎日。” “长生天建在远东的秘境里,门人都是阿宅,这么多年也只走出来一个医仙齐子绪。不过每到甲子年的聚鼎日,所有长生天门人都会练一炉丹,互相品鉴。历史上还有人炼丹成灵过,那可是造物的领域了。”魔夜乐道,“偷渡的密钥是牧清给的,当时可把那群社恐吓坏了。” 段咏沉默以应。 魔夜倏地睁开眼,望着凉亭顶端的壁画。五道脊梁之下,鲜艳的色彩被热情地铺开,叙述着年轻的故事。 “我决定解散暗卫。” “?!” 段咏吓了一跳,被某种异样的情绪侵占了身心,那向来处事不惊的脸上浮现出rou眼可见的慌乱与无措。 “这怎么行!殿下……”他语无伦次地试图争辩,却焦急到哑口难言,“这……” “你说话可不管用,事实上,我已经解散了。”魔夜起身凝视他,神情忽地肃然,“段咏!” “在!”段咏下意识挺直身子,属于暗卫的本能立刻压制了多余的情感——尽管它们早已根系遍布,长成酸而涩的苦实,卑劣等待着摘取。 他曾经隐晦地藏着小心思。言说过的,与不曾言说的,全都拘束在名为理智的囚笼里,而他借着近水楼台的身份,正暗戳戳地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感情生根发芽太快,又太炽热,正如少年人永不熄灭的心火,燃起的是蓬勃而出的情愫。或许无知过,或许茫然过,但最终都如同洪流涌向她,那么真挚地汇聚过去,将心系在另一个人身上。 魔夜手持混沌魔宗宗主手令,卓然而立,声如青鸟啼鸣: “奉宗主之令,以圣女之名:即日起解散暗卫堂,自堂主段吟及以下原暗卫堂所属暗卫,全部恢复原职。” 这是不知何时构筑的囚笼,它拘禁了一个少年苦涩沉淀的青春,却盛开出心甘情愿的花朵。 葱郁的叶片下,太阳被打碎成淡金色的光斑。魔夜伸出手,对他说:“时隔多年,再次作为朋友,与我同行吧。” 时间仿佛回到童稚时,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鬼鬼祟祟地靠过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不知道为什么,段咏的心跳得飞快,像一颗快要爆炸的气球。他望着殿下的回眸,仿佛一场梦降临在午后。 而风穿过她的发隙,是夏天的味道。 …… “不、行。” 段咏之兄、前·暗卫堂堂主兼混沌魔宗圣女护道人段吟,此时盘膝坐在软榻上,冷沉着一张脸,不怒自威。 ——如果忽略掉他那一身被撕扯过的半露衣衫,以及衣衫下刻意绑得很色情,还勒红了健壮胸肌的龟甲式绳缚的话。 被段吟那一双又是羞恼又是警告,还夹杂着些许委屈的狗狗眼用力瞪着,魔夜乐呵呵一笑,轻松躺进身后段咏怀中。 温软香躯入怀,段咏小心翼翼揽住她,不着痕迹地瞄了眼自家哥哥,内心升起一点隐秘的欢喜。 魔夜拉过段咏的手,惬意玩耍起来,抚弄他修长分明的指节,“什么不行?” 熟悉的场景。 曾经她也是这样策反了二狗子,对着某个老实人大坑特坑。 “殿下……”魔宗的暗卫堂由来已久,近二十年来虽然职能有所变化,但仍具有相当重要的权责,不是说废就废的。段吟冷静下来,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二愣子,如今的他能够熟练运用劝谏圣女的一百零八套话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只要—— “唔、唔?!” 符纸一动,魔夜已然将他嘴封上。 “我可没在征求你的意见。”某圣女懒洋洋地抱手,从他身后踢了他屁股一下。皮糙rou厚的屁股实际上很不受力,段吟向前一倒,便以一个十分尴尬的姿势撅在地面,挤出一道压抑的闷哼。 段咏心直口快:“为什么奖励他?!” 话音一落,本来还试图挣扎的段吟陷入沉默。 魔夜眨了眨眼。 气氛一时有些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