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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黎明前夕] : 第八章[不共戴天]

    徐刚受了陈清四拜,心想罗旺兄弟救了我一次,这弟妹又救了我第二次,可说欠了他们夫妇两条命。而他们孤儿寡母又的确需人照料,我若拒绝那还能算是人吗?于是就把原先打算说的客气话都吞下肚里,很乾脆的说道:「好!贤妹,咱们就这么着。」。

    陈清大喜,又流下泪来,感激地叫了声:「大哥!」。

    不久后船到了枳邑暂泊,陈清将义父三人罹难的经过修书一封,僱了个信差送往资州陈家。又过得两日,罗旺终于在妻儿的伴随下回到家了。

    罗广夫妇见了儿子变成这副模样自然悲痛欲绝,陈清强忍着哀伤全力安慰两老。好不容易熬到把罗旺的后事办完,罗广老先生已神智恍惚,不吃不喝不睡,昼夜痴痴落泪。羋氏倒还好,神智仍然清醒,只是整日沉默呆坐,唯有见了孙儿孙女才略见精神。

    祸不单行,灾难未了,数日后罗广便再也支撑不住,倒地不醒。罗广昏睡了几天,突然醒了过来呕血数升。他叫陈清把孩子们都带来床边,颤抖着手一个一个摸着他们的小脸,用微弱的声音对陈清说道:「媳妇呀!这孩子们,还有你的婆婆,日后都靠你了…」,语音一落就闔上了眼,离开人世。

    ……

    且说陈宴带着随从小丘赶赴成都,打探父兄的下落。问来问去,眾口一词都说那天陈祥一行进了相府就没出来过。陈宴跑去相府询问,吃了闭门羹,他就叫小丘在路边树荫下看着马匹,自己则顶着炎阳跪在相府门口,不断叫喊要向相国陈情。不一会儿相府里出来了一个官差模样的人,那人三角眼朝天鼻,相貌十分好认。那官差与陈宴说了好一阵子话,似是在询问陈情何事,问完话就回相府里了。

    甘茂正在相府里检视各政军要员名单,看来要紧之处都已牢牢掌握,就等明日昭告蜀相陈壮谋反已然伏诛,及公佈新的人事任命,那就大功告成了。他想这次立了大功,高升要职应指日可待。

    这时敖蜒闯进来打断了甘茂的遐思,这个敖蜒不但剑术高强,而且剑上淬有剧毒,让人闻之色变,因此得了个「蝎子剑」的外号,前几天在徐刚左臂上划了一道口子的就是他。

    只听敖蜒说道:「稟报庶长,前日肃清相府的时候杀了一些草民,其中有个姓陈的资州富商。现在他家来了人在门口吵闹,说若不还他两个大活人的话,就要上咸阳(註一)鸣冤告状呢!」。

    甘茂闻言皱皱眉头,说道:「把他赶走就是,他要告什么状也随他去,大王可是命我便宜行事的。」。原来秦惠文王数日前驾崩,支持甘茂这次行动计画的太子嬴荡继位为秦王,急报已到了成都,所以开始称嬴荡为“大王”了。

    敖蜒自恃是秦王亲近的剑士,对甘茂也并非唯命是从,他表达异议道:「新君甫一即位就来了百姓大哭大闹,恐怕面子上不大好看,咱们还是设法替大王分忧较好吧?」。

    甘茂想想也是,这不识相的蜀民若闹了开来,不但触了新君的霉头,自己恐怕还要被政敌安个滥杀无辜的罪名。大王虽不致因此降罪,但自己的功劳难免就要打个折扣了。于是他问道:「那依你之见呢?」。

    敖蜒笑了笑,说道:「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就得了。」。

    甘茂略一迟疑,就点头答应了,并说道:「听你说那是家富商是吧?大伙儿这趟辛苦了也没落得什么好处,你就挑几个平日要好的弟兄一起去办吧!只是务必做的乾手净脚,别落下什么把柄。」。

    敖蜒高兴的说道:「大人明断,属下遵命。」,就转身而去。

    敖蜒走到大门外,扶起跪在地上的陈宴,亲切地对他说道:「陈相国在等着见你呢!来来来,我这就带你去。」,就拉着陈宴走入相国府了。

    小丘在远处瞧见那三角眼朝天鼻的官差把主人领进了府内,就席地而坐耐心等候,结果左等右等,等到太阳西沉,又等到次日天明,仍不见陈宴出来。小丘是个机灵的傢伙,他心头发毛,明白大事不妙,很聪明的不敢上前探问,就直接上马一溜烟地闪人,赶回资州去报讯了。

    待得小丘到了资州,只见火光冲天,看来是资州某处失火了。火光照着官道上一片明亮,却见七、八骑从对面而来擦身而过,朝成都方向奔去,每一骑马背上都驮着大包小包的行囊。而在火光映照下,那领头的一骑赫然就是成都相国府那个三角眼朝天鼻的官差。

    小丘飞驰到了家里一看,陈府正是那失火之处,已烧成了灰烬。火势波及左邻右舍,邻里居民从梦中惊醒,大伙儿正乱哄哄地忙着打水救火呢!

    小丘从天不亮就到处打探,一直打探到第二天日落,确定了陈府没有一个人从火场里逃出来,一家老小连着僕役佣人三十多口人全数葬身火窟。小丘哭了一阵子,哭完又盘算了一会儿,就往资州陈家码头去了。

    资州陈家码头这时泊着三艘陈家的船,其中最资深也是小丘最相熟的船老大叫周沅,他跟了陈祥一辈子了。小丘跑到码头边周沅的家里,把他所见到、所知道的事跟他说了。周沅听完嚎淘大哭,但哭完了也茫然不知所措。左右无计之下,也只能先带着小丘去找另外两位掌舵的,一方面将这噩耗报与他们知晓,再一方面大家也合计合计该怎么办。

    当三位掌舵的聚首时,消息传来,原来蜀相陈壮已被杀。这消息与小丘所看到的对照之下,很清楚地显示这桩灭门惨案是秦王派来的人马干的,这使得每个人都心惊胆跳,不知道那帮人会不会继续对付陈家的伙计。即使不去疑神疑鬼,那也还有更现实的问题,就是老闆没了,他们没货源,没通路,更没本钱,维持不了船,也无法做买卖,不知以后该如何谋生。

    大家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得出了个结论:投奔大小姐去!这一则是因为大小姐是老东家仅馀的亲人,是陈家船队的唯一合法继承人。再则老东家生前不断地夸讚大小姐,说她精明能干远胜老东家自己。至于大小姐会有什么办法来保护他们的安全,保障他们的生计,这个吗…那就让大小姐去伤脑筋吧!

    三位船老大派出了快船,将噩耗与他们的决议通知散佈各港的其他船老大,至于别人是否与他们同进退,那就各人自己决定自己担了。

    数日后这三艘船带着全体船员的眷属,来到了二水村。周沅与另外两位掌舵的连着小丘,跳下船就飞奔到罗家,向大小姐报告老闆家里发生的惨剧,并且敦请大小姐接掌家业,为陈家全体伙计谋一条生路。

    陈清默默听完了周沅他们的报告,她没有掉眼泪,因为她的悲伤已经满溢无法再多,泪水也已然流尽,心中所增加的只有仇恨再添一桩。夫君、公公、义父、义母、三个义兄弟,还有自己娘家的父王、母后、舅舅、表弟…几乎是自己所有的亲人,再加上义父一家三十多名僕人伙计,全都因秦国的贪婪邪恶而被害。这些天理不容的罪行,首谋就是秦国,秦国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敌!还有动手的兇手甘茂与一干秦国剑士,也全都罪该万死。

    陈清红着眼说了声:「知道了。」,默然沉思了一会儿,盘算在没有本钱的情况下该怎么做买卖。她想到了公公提到过的丹矿与金矿,便转头向一旁的孙信说道:「记得义父提过,咱家也做丹砂的买卖,卖家就不管他了,有那些买家你还清楚吗?」。

    孙信答道:「大多认得,我随姑丈跑过好几趟。」。

    陈清又转头问周沅,道:「家里的船会来几艘?何时会到?」。

    周沅答道:「我猜全都会来,估计十天之内即可到齐。」。

    陈清「嗯」了一声,对船老大们说道:「我瞧咱们的营生可以继续干下去,大家别担心。」。

    周沅估计的没错,随后几天村外江面上就陆续来了一艘又一艘的商船,最后数一数有十四艘,连着正泊靠二水村的罗涌这一艘共有十五艘,也就是说资州陈家的船队全数到齐了。

    陈清接受了各船掌舵的要求,接掌了陈家家业,她对全体船员宣示道:「请诸位今后切实遵循陈清号令,陈清必不使一人缺衣少食,不使一人受人欺凌。」。

    陈清立刻行动,带领全体十五艘船出发,去为陈氏商号?现在改称罗氏商号了?开创生存发展的新机会。

    船队沿着涪水上行。起初的七十里朝北走,可以张开船帆藉夏季的东南风推送。但随后转向东然后再转向南,就由三班桨手轮班卖力地划船,开始了逆水逆风的艰苦航程。

    (註一)咸阳是秦国国都,约当今陕西省咸阳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