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消音(下)
8.消音(下)
爆发着隆隆声浪地超跑飙到许久未去的酒吧,祁奥把钥匙抛给泊车员,避过排队的人群进了VIP通道。 场内震耳欲聋的音乐和尖叫声冲散了他的烦躁。酒保眼尖地在人堆里看到他,连赶了高台的几个客人,腾出一角空位让祁奥落座。 他闷头灌着酒,不论什么年份、产地的味道喝进口中都是一样的苦涩烧喉。 酒保往他喝空的杯子里续着威士忌,祁奥突然拂开,琥珀色液体倒了满台。他指着酒柜上的伏特加,酒保立即取来开瓶,刚要倒进新拿的洛杯就被祁奥一手抢过。 这是遇上什么事了?从来没见他喝这么猛过。酒保也不敢劝,收了祁奥喝剩的威士忌就去招呼别的客人。 肩上忽有一只手搭来,祁奥慢慢扭过头,眼神清明地瞅着搭讪人。 “哥们自己喝多没意思,一起玩玩儿?”文着花臂的男人冲他一笑,侧身让背后的几个女孩走近。 祁奥收回视线,又举起酒瓶吹着。 花臂男使了个眼色,女孩们攀上祁奥的胳膊,他猛地把酒瓶往桌上一掼,吓得女孩全都缩手。 “滚。” 这个字的语气不重,花臂男却听得清楚。 他朝女孩们挥挥手,自己凑过去,赔着笑脸道:“不合意是吧?去舞池那儿,什么款都有,包你怎么爽都行。” 祁奥一进酒吧花臂男就盯上了他。袖扣、腕表、皮鞋面都透着六七位数的不菲价值,人还年轻,估摸着是个爱玩的主儿。 轻轻哂笑一声,祁奥放下酒瓶,从西服内袋里掏出一张黑卡扔到吧台。 “你让我爽了,这卡就归你。” 拳头紧随着话音落在花臂男脸上,力道大得让他趔趄倒地,周边人惊呼着散开,祁奥单膝压住花臂男的肚子,双手不停地往人脑袋招呼过去。 拳上刚沾了血,背后就遭到重击。祁奥歪向一边倒去,太阳xue撞在被人踢翻的凳角,连着晚餐时被砸的痛感一起突突绞缠着神经。 他抓起高脚凳挡住挥过来的腿脚,后腰一用力重新站起来,还没稳当又抬腿扫过攻来一人的下盘,一手掷出凳子刚要截住另一人的拳头,一个酒杯飞来砸中了额头。 就这几秒的松懈,祁奥被人拽住衣领,挨了好几拳保安才赶到。 花臂男的同伴都被制住,总经理看到祁奥的狼狈相,差点没腿软跪下。 “怎么着就他是客我们不花钱?”为首的男人看着总经理低声下气地给祁奥赔罪道歉,气呼呼的要挣脱保安。“兄弟还在地上躺着没醒,就是把警察叫来也该他赔!” 祁奥在原地站着,感觉头没那么晕了,才掀起眼皮跨过一地狼藉。 不用总经理吩咐,其他员工自动驱开人群给他让出一条通路。 在边上全程观战的酒保突然回过神,小跑着追上人递去黑卡。 “装修费。” 轻飘飘的三个字却让总经理胆战心惊,看着小祖宗头也不回的消失在门后,他怎么都不敢接下那张卡。 - 夜晚球场的灯光炳若日星,菱形网外围观的人不少,裴临骑车绕了一圈,才找到靠在角落的祁奥。 他头发凌乱地散在额前,眼角嘴边都是伤,几罐喝空的啤酒丢在脚边,人看着却挺清醒。 “来挺快。” 祁奥笑着开了一罐啤酒给他,裴临接过浅啜,挨边坐下没说话。 时间好像回到了八年前的那晚,裴临也是接到祁奥一个电话,就不问前因后果的赶来。来了什么也不问,祁奥想说便听,不愿就陪他喝酒。 只不过那时他染发抽烟一身金属,现在却西装革履一身是伤。 “旁人都羡慕我是阔少爷,但我只想和你换人生。” 祁奥的声音微不可察,像是说给自己听,裴临却难以忽略。 他沉默半晌,摸着易拉罐的铝边,忽而笑道:“那我们就来想象一番互换的人生吧。” 人的成长环境会影响喜好志向,但头脑脾性,却是与生俱来。 祁奥也许会在民航大院中爱上蓝天,裴临却不一定能在豪门重压下,保持对梦想的追逐。 他肯定会按部就班地听从家族安排,读商学院,管新公司,可能还会有商业联姻。 说到这里裴临连连摇头,当即止住了假设。“幸亏我不是你。” “滚吧你,还嫌我不够堵?” 祁奥没好气地想给他一肘,抬手却牵动了肋部的伤,龇牙轻嘶着不敢再动。 “你已经在换不了的状况下,努力争取到了想要的自由。” 裴临看着身边歪斜的人,困惑他为什么颓败得像八年以来什么都没有改变。 “哪怕你不够自由,都会比大多数人,更接近快乐。” 低低的笑声响起,祁奥仰起头卸下所有力气向后靠去,勾花网似浪般起伏着托承他的身体。 小时候长辈都对他说,你又不比别人笨,努力认真一点,肯定会很优秀。 可他为什么要努力,优秀又有什么意思? 他一出生就躺在多少人世代攀爬的顶峰,就算他每天都往下滚落,这辈子也到不了普通人的低谷。 所以他抽烟喝酒,打架赌博,不学无术得险让家里发配到国外眼不见为净。 他确实享受着应有尽有的快乐。想要什么天价的东西都轻而易举,闯了什么天大的祸事也有人摆平。 可是他从没有过普通人的家庭温馨。他的父亲只会让他学习兄长,他的母亲也不曾给过他一个拥抱。 他早就懂得这些是拥有特权的合理代价,也早就不再憧憬会有谁能完全爱他。 祁奥饮尽了手里的啤酒,指间施力捏紧,变形的罐子被他扬手朝后扔过了铁网。裴临急忙转头追踪那道弧线,好在他们的位置偏僻,球员都不在这块活动。 看到他的紧张样,祁奥懒懒地伸直长腿,从裤兜里拿出铁盒打开,递过去。 “你为什么能忍受我?” 八年前在期末前夜,现在他有女友同居,不论哪次都不该骑了半个城市来管自己。 “因为你让我有了伙伴。”裴临捻起一块紫苏梅,入口的酸涩也不减他脸上笑意。 作为家长争相表扬的乖孩子,裴临从小的人缘却不怎么样。 少言寡语,胆小怕事,独有成绩是响当当的好。因为顶着一个瓜皮头,又被嫉妒的同学取了傻帽外号。 小孩子对这些最为敏感,他其实也很想融入同学,可是没有人愿意和他玩。 直到祁奥成为他的同桌,替他反击了每一句傻帽。 “他考满分都是傻帽,你这八十不成猪了?” 虽然他有求于自己,那就是考试作弊的协助。但至少有人和他说话,带他一起玩了。 “你一直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裴临握着酒罐朝他一敬,干净面庞上真挚一如既往。 祁奥握起拳头与他一碰,眨动的眼中却看不到光亮。 “好朋友,不能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