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陪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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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晓晓没开玩笑。他抱着孩子在床上坐了没一会儿,就感觉怀里的温度往上涨,半个小时不到,孩子身上已然烫手。 不会是又发烧了吧? 他心里“咯噔”一下,想着身边也没个人照应,不知道是不是该跟林援越打个招呼,又怕断然拒绝伤了胡一浪的面子,他们家这口子现在跟这么个村炮企业家有联系呢? 尤晓晓站起身来,一手抱着孩子,一手赶紧拿体温表,等确定温度降到18度之后,这才给孩子塞进腋下。 “可别出什么事儿——”尤晓晓心里念叨,他瞥了一眼江阳,对方睡得很香,他也不忍心打扰,看这一屋子狼藉,昨晚上肯定是没睡好。尤晓晓趁着孩子试表这会儿工夫,赶紧拿着手机就在网上找退烧的法子。发现方法大同小异,基本都是吃药或者输液之后,他才又往桌子上的药盒里看。 药都是新的,保质期还长着,显而易见是江阳搬来时候买的。也怪可怜的,父子俩举目无亲跑到大城市来,身上连钱都不多,要不是还有个戒指能换点钱,都不知道这日子怎么过。 尤晓晓心虚地隔着布料蹭了蹭口袋里面的戒指盒,总有一种趁火打劫的罪恶感,他当初答应给江阳抵押,不也就是看出来对方肯定到日子还不了钱吗?人家都这么可怜了,他还敲了一笔竹杠,怎么想,都有点落井下石的意思。可要真让他退回去,他心里也委屈。——这戒指多好看,一看就是订制的,要是他自己花钱买,还不知道得等到猴年马月。林援越再宠他,也不可能给他花这笔钱,按对方的说法是“不就是一块炭么?跟你买来画画的铅笔除了分子结构不一样,还有什么区别?我给你买20万块钱的黄金存着不好吗?非得花这个智商税。” 于是尤晓晓就不再提了。 既然对方不给,他只好自己想办法,江阳可不就是老天爷赏给他的一条路吗? 对不住啊。 尤晓晓心里跟江阳道歉,又看了看手机,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才把体温计拿出来,这一看,终于放下心,39.2度,吃点药就行。他一边从药盒里拿了片泰诺,掰成小块,一边又把刚热的水到了点出来,兑在凉白开里,认真晃了晃。 “咱们喝药,啊——”尤晓晓拿手背试了试温度,感觉不太热,这才把小半片药捏碎了扔进水里,“咱,咱们喝药,啊——” 孩子倒也听话,虽然脸红得吓人,神志倒清楚,他把水往孩子嘴边凑合,孩子也就张了嘴。 “欸,乖——”眼见小半杯水下肚,尤晓晓这才算是放心。他看了看表,时间还有,暂时不吵着江阳了,让他睡吧。一回身,居高临下才瞧见江阳的被子似乎在晃。尤晓晓赶紧眨了下眼,没错,可不是嘛, “江阳——”他喊了一声,江阳却没反应,他赶紧伸手一摸,心说坏了:江阳怎么也烧上了?孩子刚才温度不高,也没抽搐,可现在看江阳这样子,这还不得奔着40度去了? 他又把体温表甩了甩,想给江阳也用上,谁知他刚要把被子掀开,就遇上了江阳的反抗。 “不——不——浪哥——别——求你了——求你了——别——”江阳烧得厉害,嘴里嘟嘟囔囔说着什么,尤晓晓凑近了也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仿佛对方做了噩梦,现实和虚幻中都不得解脱。 “婉莹姐,你快上来一趟吧!”尤晓晓没办法了,只好拿电话跟刚到楼下的郑婉莹联系,“孩子大人都发烧了,孩子还行,我给喂了半片药,大人的温度恐怕不低,你看怎么办啊?哦,水是吧——我知道,我知道——” 正说着,门口传来敲门声。这会儿,郑婉莹按照他给的门牌号找上来了。 门一开,郑婉莹劈头盖脸就开始数落他:“你胆儿也真大,都不问人孩子爹一声就把药喂了,出事儿你担得其责任吗?” “咱就别说这个了,我刚才不是也欠考虑吗,您先进来吧,啊——” 郑婉莹叹了口气,谁不知道小孩子金贵,就胡一浪家里那个,三天两头生病,打生下来就没安生过两天,弄得她也快成小半个大夫了。可就是那么照顾着,还有个头疼脑热,更别说住在这贫民窟里的孩子了。屋里的尿sao味儿和阴暗的光线也不知道哪一个更显得烦人,她皱了皱眉,伸手扇了扇面前的空气,就在尤晓晓的招呼下进了门。 “这怎么回事儿?怎么日子过成这样?”郑婉莹四下打量了一下,地上落着头发,头顶上挂着尿布,屋里连个像样的电器都没有,说是贫民窟都抬举了。她抱怨着往里走,看见床上人,才闭了嘴。 居然是江阳。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都以为胡一浪要报失踪人口了,谁想到在这儿能碰见。 郑婉莹嘴唇哆嗦了一下,却没说什么,只是进了厕所,拿了两条毛巾用水浸湿,一条放到孩子脑门上,另一条放到江阳脑门上。 这也不是一回了。 郑婉莹在心里感叹,江阳这些年的身体似乎总不太好,山珍海味往下灌,人还是跟刀螂似的,骨头都向外凸着,活像是遇上了灾年的农民。负责给别墅采买的小刘还跟她调侃过:婉莹姐,您这可都看见了,我给浪哥送的东西都货真价实吧? 那是肯定的。江阳接收之前,都是郑婉莹负责签字,什么波士顿龙虾啊,象拔蚌啊,帝王蟹啊……哪个不是好东西?可江阳吃了,还是皮包骨头。难怪小刘说“要是有人看嫂子那身材说我弄虚作假骗人,您可得给我做主。” 每到那个时候,郑婉莹只能一边签字,一边骂一句“贫嘴”,可心里也明白,小刘没有恶意,就跟其他往别墅里送东西的人一样,大家都没有恶意的。 问题在于,江阳不信。 除了每周固定的送货之外,江阳总将自己关在屋里,有一次,小刘想帮他把水产般到冷库离去,刚一只脚迈进屋,他就跟过了电似的,浑身一个激灵,幅度之大,把爱看恐怖片的小刘愣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婉莹姐,你说,嫂子是不是心理上出了点什么毛病?要不就是在家里时间太长,这脑子——脑子锈掉了。”小刘那天跟她一起去看《招魂》,散场的时候,冷不丁来了一句,“你说,他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撞上了?” “别胡说八道。”郑婉莹终结了话题,可心里也有点介意,是啊,老长时间了,江阳就跟中邪了似的,门铃一响他就抖,钟声也害怕,要是遇上以前的同事——譬如吴爱可或者李国庆来别墅做客,他总躲到主卧去。 要不是她跟吴爱可有过些交情,还以为这俩人过去迫害过江阳——这当然没有,吴爱可甚至还跟她说过“江阳挺难的,能照顾,你就照顾照顾,胡一浪那边,你也劝劝,让他别老折腾江阳。” 这话是在校庆的时候,吴爱可跟她在饭桌上说的。俩人坐在一起,正好聊聊家常。郑婉莹当时没明白,还跟对方争辩“哪儿用得着我照顾,胡总把他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你都不知道,他身体不好,老是病,胡总就专门请了个保健医,每月给的钱够俩中层的工资了;他住院那回,也是特需病房,这可是过去高干才能住的;还有,他大半夜跑出去流产那回,胡总都不许我跟他说——” 她喋喋不休说了好半天,吴爱可只是拿着无奈的眼神看她,好像她说了什么蠢话。等到回了家,看见胡一浪给发的短信,才明白吴爱可的意思。 短信写着:家里避孕套不够了,明天早上给我送两盒过来。 郑婉莹低着头开始笑:她可不是傻么,吴爱可又不是担心胡一浪虐待江阳,她是担心胡一浪没有节制。想想也是,都怀过三次了,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所以,到了第二天,她除了按照胡一浪的吩咐买了两盒避孕套,还自作主张往购物袋里面放了几盒短效的避孕药——大夫说了,短效的副作用小。不知道,这算不算吴爱可说的照顾。 就是有一点,江阳太客气了,他好像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同时畏惧所有人的好意。是因为进过监狱吗? 郑婉莹想了想,并不能理解对方为了50万就要葬送后半辈的精神压力源自何处。胡一浪难道对他不好吗? 她想起对方带自己出差时订制那枚戒指的样子。那时候,胡一浪问她:“你们小女孩都喜欢什么样的首饰?” “啊?”郑婉莹当然不会觉得胡一浪要给自己买什么,从入职公司开始,对方从来没有逾矩的时候,尤其后来有了江阳,两人更是自觉地保持了距离,她已经习惯了站在门外,直到江阳离家出走,这个习惯才再次打破。 “我一直琢磨着给江阳点东西,也没想起来买什么。你看现在,他都快生了,总得有点表示。”胡一浪看着眼前摊在他面前的册子,一页一页看过去,似乎总没有满意的。 “要不,”郑婉莹试探着问他,“买个长命锁吧?” “长命锁?”胡一浪回过头来来看她,“那不是给孩子的玩意儿吗?” 郑婉莹赶紧解释:“当妈的人了,肯定先紧着孩子。您给孩子买了,嫂子肯定就高兴了。” “孩子是孩子,他是他,长命锁肯定得买,他那份也不能省了。”胡一浪又翻了两页,还是问她,“你爸给你妈都买过什么啊?” “也没什么吧?除了结婚时候的三十六条腿儿(家具),还有三大件(电器),我也不记得有什么了。也就是一条婚宴戴的首饰了吧。”郑婉莹挺尴尬地笑起来,“胡总,您别见笑,我爸妈都是体制内的办事员,平常闲钱也不多,买不了太好的东西,何况,我爸结婚以后工资都上缴,也没什么钱再买东西了。” “这样。”胡一浪看着似乎有点失望,郑婉莹本来想劝他问问孙传福,人家是二代,见多识广,娶得也是大学教授,问他们多好,冷不丁的,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鬼使神差说了一句:“买个戒指吧,一生一世,多好听。” “戒指?”胡一浪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广告“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随口来了句,“你们这帮小丫头都信这个?”话是揶揄,却没带着反驳。郑婉莹赶紧加了一句:“谁不乐意听点吉利话?” 可能是这句“吉利”让胡一浪高兴,毕竟那时候,他已经没了两个孩子,还有什么比子嗣兴旺更能满足他这样县城出身的企业家呢? 很快地,胡一浪在她的帮助下定制了一枚白金钻戒,戒心的部分刻上了胡一浪的缩写,像微雕似的,刻在不起眼却难以消除的位置。 “嫂子肯定喜欢的。”拿到戒指的时候,胡一浪不在,他正忙着给江阳联系入院检查的事儿,那还是第一次,他把集团的会议都推了,只陪着江阳做产检。郑婉莹仔细端详着手上的这枚戒指,她也想着有一天,也能有人送她一枚这样戒指——或者,哪怕只是一只易拉罐的拉环就好,套进无名指,就是生生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