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的重担

    以平民身分进入王家魔法学院、三年内通晓学院六大魔法门派、关心国家发展政策，满口为国为民、为王国奉献一生的书呆子怪物的角，居然是假的？

    艾拉看着眼前的爱莲娜褐眼乱颤。毛躁的褐发、起毛球的旧衣服，手上还抱着一本破旧的、散着霉味的书，艾拉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个学校的传奇人物居然活得这么狼狈。

    「假的角？」

    「那个书呆子爱莲娜？」

    「真的假的？」

    四周人群开始聚集，间言间语溢散开来。爱莲娜用手摀住头，徒劳地想要遮掩没有角的事实。她想向朋友寻求协助，却发现朋友神情不对。爱莲娜轻叫一声：「艾德文娜？」

    艾德文娜回过神来，她赶在眾人的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之前低头离开。

    「我不认识这么噁心的傢伙。」

    「天啊。」爱莲娜感到一阵晕眩，手中的课本落到地上。她被学生们的视线盯得喘不过气。「不是这样的。」她又说了一次：「不是这样的。」爱莲娜用她最后的力气挤过人群，逃离现场。

    现在正值午餐时间，大部分的学生都会往学院餐厅移动。她躲到阶梯教室后门通道的阴影中，背靠着墙壁滑落坐到地上。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爱莲娜手里抱剩下的一隻角，心里不断重复这句话。好像只有这句话能将她的无助、她的焦躁、她的不安，还有她的恐惧压回她心里的角落。

    然后所有的情绪反弹，爆发开来。

    「该怎么办？」

    叩。叩。叩。

    中空物品敲打墙面的声音传过来。爱莲娜看见艾拉手拿着假角，靠着墙，站在距离她几步之外的地方。爱莲娜赶紧擦乾眼泪站起来。

    「怎么了？」

    「没什么。」艾拉挥挥手上中空的角，她谨慎地挑选词汇：「你掉了一些东西。」

    爱莲娜想到艾拉说她是「艾德文娜养的书呆子怪物」，她退后两步，两道眼泪又流下来。爱莲娜说：「你要干什么？来嘲笑我吗？」

    「不，不是。」艾拉这才察觉自己的表现出来的态度有问题。她赶紧站直，说：「听着，我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算了，一切都结束了。」

    爱莲娜想要离开，却一个晕眩差点跌倒。艾拉赶紧将她扶到教室的前排座位上。爱莲娜埋着脸又是哽咽，又是啜泣。

    艾拉拍拍爱莲娜的背安抚她，手中法袍的触感非常粗糙。艾拉说：「虽然我很惊讶没有角的人也能用魔法。不过没有角，有这么糟糕吗？」

    爱莲娜用手捂着脸，好不容易才把自己撑起来。她吸了两声鼻子，说：「市立的小学校──教一些日常魔法应用的那一种──入学的条件是开始长角，所以我只能扒着从小学校回来的哥哥jiejie教我魔法。然后郡立的中学校也是。到了后来还是一直都长不出角。刚好黛儿死掉了，我就戴着她的角到隔壁县参加王家学院的入学考试。因为那里没有人知道我没有角。」

    「黛儿是你的？」艾拉双手捧着爱莲娜的假角──不知道是谁的死人骨头──将它推离自己。

    「黛儿是我家的羊。」

    「喔。」艾拉松一口气。她说：「可是你都要毕业了。他们总不会因为你没有角就取消你王家魔法师的考试资格吧？」

    「我不知道。」

    「对了，快，再用一次你用给我看的火元素生成魔法。」

    「为什么？」

    「如果连魔杖都不用拿就可以用火元素生成魔法，没有角又有什么关係？」

    艾拉想着说不定爱莲娜用了魔法就可以恢復自信，她催促爱莲娜使用她早先信手拈来就能施展的基础魔法。爱莲娜拗不过艾拉，她伸出手指，指尖微微颤抖。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爱莲娜深吸一口气，然后憋住呼吸。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爱莲娜因为挫折岔气。艾拉拍拍爱莲娜的背。她注意到手中的假角上有固定用的发夹，赶紧为爱莲娜别上角。她说：「戴上角试试看。」在艾拉不停地鼓励之下，爱莲娜再度伸出手指。

    依旧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爱莲娜连凝聚魔力都做不到。她拔下头上的角丢到地上，大喊：「假的东西永远不会变成真的！」然后开始掩面哭泣。

    爱莲娜回到艾拉找到她之前的状态。好消息是，爱莲娜不再哭嚎得这么厉害了。艾拉咬着她的嘴唇内侧，思索着安抚的话语。不过，除了「我真的很抱歉。」这句话以外，艾拉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爱莲娜用手背擦眼泪，然后「喝」地呼吸，整个人脱力倒在椅背上。她说：「或许这样比较好。」

    「你说什么？」

    「为了成为魔法师，我一直走、一直走都不敢停。每天都害怕被发现自己其实没有资格待在这里。一直以来都好像走在悬崖边上，一个闪神就会掉下去。我真的快受不了了。」

    「你知道吗？为了不被艾德文娜发现我的角的事情，每天回到宿舍，我连床都不敢躺上去，怕哪天一个翻身就把自己的角蹭掉。我只有趴在书桌上才睡得着，书桌上！每天都是，一天都没有落下。刚刚被拔掉角的时候真的很怕，但是心底一直有一种：『啊，终于解脱了。』的感觉浮上来。我真的、我真的好想。」爱莲娜看向远方：「好想好好睡一觉。」

    爱莲娜声音里的掺杂的绝望和解脱让艾拉感到心痛。艾拉说：「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要成为魔法师？」

    「说来有点好笑。」展现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之后，爱莲娜对前不久才和她恶言相向的艾拉卸下心防。她说：「你知道《大魔法师故事集》吗？」

    「大魔法师安洁莉卡？我知道！我们小时候都看那个。」艾拉好不容易找到两人能有共鸣的话题，赶紧将话头往轻快的方向带：「不过后来才发现它超夸张的，有谁会把『七大魔女王国战争』写成七个魔女在茶会上吵架，然后说给小孩子听？」

    「就是啊。」爱莲娜也笑了，她说：「因为每个有小孩的家庭都会拿到一本故事集，晚上睡觉之前mama都会唸上面的故事给我们听。我就想要变成和安洁莉卡一样勇敢又聪明的大魔法师。而且那时候特别想要长角，很喜欢她关于角的故事。」

    「角的故事？『把你的大屁股移开！』的那个？」

    「就是那个。」

    爱莲娜和艾拉两人因为共同的回忆笑成一团。

    「如果我那时候知道现在会这么痛苦。」爱莲娜低下视线，开始拨弄自己的指甲。她说：「我可能就不会想要当大魔法师了。」

    「大魔法师吗？」艾拉舒一口气。她知道追寻梦想有多么辛苦。就像她想成为王家骑士，但王家骑士要求的基础魔法她没有一项能轻松地做到。

    「嗯，不只是有特别知识的魔女，是任何魔法都精通的大魔法师。」

    「大魔法师……大魔法师！」艾拉突然灵机一动，她说：「我们去找大魔法师。如果安洁莉卡能让所有人都长出角，她一定也能让你长出角！」

    「可是她是两百多年前的人。」

    「我mama说大魔法师可以活好几百年，她说不定现在还活着。」

    「那是哄你的时候编的故事吧？」

    爱莲娜说完才发现自己这么说有点失礼，不过艾拉没有听出来。艾拉说：「好嘛好嘛，我们去找她，然后在期末考之前赶回来。让大家看看大魔法师安洁莉卡给你的角！」

    「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事情？」

    艾拉正要激励爱莲娜，掛在天花板上的魔导具──或说整个学院──就响起广播开始的提示乐段。

    「爱莲娜?萨顿小姐，请到院长室一趟。」

    广播重复了两次。爱莲娜和艾拉对看一眼。

    消息居然传得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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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角真的这么严重吗？这回提到了爱莲娜心理上的重担，下回是关于实际意义上的重担。

    下回──关于没有角这件事实际意义上的重担──需要一对美丽的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