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影相照(2)
2022年5月3日第二章:野寺荒台,寒天古木第二天拂晓。睁开眼时,这场持续了五天的绵长细雨,竟不知在夜里何时结束了。不久这次紫步门带队的段师伯便来通知我和谢濂早些集合,毕竟从我们住的城内客店走到选址偏僻的琼黎寺至少得走两个多小时。一路看着清晨盈阳城内空荡的街道,看着一个个静谧的、低矮的房屋,看着路边零零星星、多是针叶的植物,静谧而和谐,就是形容这座边陲小城最好的词语。因为气候燥热少雨的原因,盈阳城地界的植物很稀少,能够存活的植株也大多低矮、叶片为了适应气候,多演化为了针叶、鳞片型或是rou质的。但走至琼黎寺的方圆百米地界时,周边景色植物却截然不同了。琼黎寺的周边山地上,奇异地生长地许多树体挺拔、虬枝错落、叶片宽阔的参天巨木,附近岩壁高墙上也尽是爬藤狂乱生长,层层荫蔽,显得寂静而压抑。只是这密林内树影间,不仅无飞鸟小兽,甚至连蝇虫蚊鼠都不曾见到,可以说,除了行走其间的我们,找不到一点生的气息。任谁见到这般奇特的景象,总不免有些诧异。谢濂捅了捅我的胳膊小声道:「师兄,这苦修僧的寺庙边上,难道都是这般阴森森的?」我摇了摇头:「苦修僧什么的我也只是听过却从没见过。」「噫,这四周阴森得简直像个墓——」但谢濂没有说完他的比喻,因为下一刻,我们从这纷乱的枝叶间第一次看见了琼黎寺建筑的形貌,直接被眼前的景象所震住了。按传闻中对苦修僧的描述,这荒凉阴森的密林里的寺院,多应是清冷、破旧、荒芜的废寺一般,但眼前的琼黎寺则截然不同。它以数座亮晃晃的佛塔为主体,佛塔上大量使用琉璃作为材料,在阳光下色彩绚丽浓艳,又有着极为富丽堂皇的装饰,檐角屋顶尽是镶金嵌银,看着不像佛塔,反而像是宫廷建筑,庄重而威严、富丽而整洁。联想到传闻中圣岚朝开国皇帝白擎风与此寺多有交集,这样富丽的宫廷式装饰,很可能就是来自他的手笔。只是再走近前时,却发现这寺门倒是仅做了个有些简陋的木制门头,似是庭院做法一般,大不同于一般寺庙的布置形式。何况别说和寺庙主体,这粗陋的门头和边上那两堵工艺极佳的朱红色砌墙都十分不搭,也不知是否刻意为之。寺外竟也无人迎接,只是贴了张皱巴巴的、写着「参会者入主佛塔」字样的纸在门上。领队的段师伯似乎也从未遇到这种状况,在门口呆站了一会,确定真没有僧人出来接待后,才带着我们先进去看看。踏入寺门内才发现,这座琼黎寺确实不大,采用的是中心塔式的寺院布置。中心就是我们刚才看见字条上写的主佛塔,里面应当置了座不小的佛像,周围广场也上环绕着七座小塔,小塔内应当也是置了略小些的佛像。只是走遍这些佛塔的外围,仍是见不到一点僧人的影子。犹豫着走到主佛塔前,一个身披青色斗笠、留着俊美长须的中年男子从门内走出,朝着段师伯走来。师伯见了有些受宠若惊似的,不等那人走近,忙抢着向那上去,急忙行了个礼道:「见过柳会长。」这个中年男子肯定是「青狮相」柳徽了。只见柳徽一边客气地还礼,一边朝向我们几人说道:「各位少年英雄,烦请先到佛塔内稍作等候,我们清点下人数,对下名单,等人齐了,先参加下开幕典礼。」段师伯代我们说了声「是」,然后拉着我们进入了主佛塔。佛塔内的风格与外部极为华美的装饰却是格格不入,仅是素墙灰壁,墙上连雨天留下的水印都清晰可见、脱落的墙粉也斑驳不一。顶上匾额残破、漆字褪色,梁柱之上更是唯有积灰,虽知它是座古刹,这般景象却着实有些破落了。佛塔正殿供着一尊足有十多米高的佛像。说是佛像,却不同于一般的「佛相」,其形貌凶悍,面有怒容,佛像顶上头发直入火焰,发上盘踞着一圈骷髅,双嘴微张、露出獠牙。佛像上身几近赤裸,躯干上斜挂一条骷髅组成的珠环,双乳上也各挂了一个骷髅。佛像刻有八臂,各执一物,因殿内光线有些暗实在难以完全区分,可以认出的,有剑、戟、套索、狼牙棒和一件杵,而最下部的一只手里居然还提着一个人头,虽是凋塑,但也相当瘆人。他右腿边上蹲卧着一种动物,实是难以看清全貌,但獠牙交错、利爪如刃,显然不是什么吉物。见这佛像,我心里也不由一凛,虽知道苦修僧供奉的外来佛形貌难免异于常相,但这般凶恶倒是未曾想见。再向后看时,却发现佛像的背后,原来一直立着两排僧众,虽然佛塔内光线不好,但我还是有些诧异,刚才看佛像时居然完全没注意到后面的这些僧众。这些人个个形容枯藁、身影瘦削,皆身着灰衣,灰衣上破烂不堪、积灰厚重,而且均身着灰色兜帽、低头曲背、只作诵佛经状。虽有些怪异,但倒与预期中的苦修僧形象接近得很。这么观察佛殿之时,又陆续来了些队伍,挨个清点下来人数基本也齐了。「诸位贵客、诸位江湖豪杰、诸位少年英雄,本次白马英雄会相关的人员已差不多都到齐了,请诸位稍作安静。」柳徽的声音不大、却复盖了整座佛塔,余音回荡在殿内,却又不震耳,内力显是雄厚非常,不愧为隐龙会之首。柳徽又朝着佛像后面拱了拱手道:「还请琼黎寺现任方丈,宗玄方丈作为东道主,一同出席开幕典礼。」话毕,那尊凶佛的背后缓缓走出一个着褐红色袍的僧人。其年纪约在五十上下,须发半白,却面色红润、脚步灵健,隐隐还有些富态,和佛像后一众干瘦枯藁的僧人实是有着极强的反差,难以想象同是琼黎寺的僧人居然差别如此之大。「请宗玄方丈诵说佛法,为本次白马英雄会的开场致辞。」我本有些好奇,这琼黎寺里唯一能说话的方丈,会说出什么奇言玄语。可不想这宗玄方丈客套地行礼完毕后,当着这么多参会者的面,竟直接从衣服里拿出准备好的稿子直接照着念了起来。「这琼黎寺里从里到外,从树到人,到处有点奇怪,没想到反是着方丈显得很普通的样子。」听着他读的稿子的套话,我也甚感无趣,无趣之下也就开始了东张西望。看了一圈身边人有在认真听念稿的,有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甚至还有对男女趁着殿内光线昏暗偷偷互相在身上摸索的……可当我眼光扫到那排站着贵宾队列时,一个奇怪的人吸引了我的注意。这人戴着雪白的斗笠,复着厚厚的面纱,厚到完全看不清其五官的样子;身上也裹着件厚实的白袄,把自己裹得像个筒子似的,颇为奇怪。须知这盈阳城地块可是圣岚版图里最酷热的地方之一,像我现在只穿件短衣尚在不断淌汗,实在难以想象这人居然穿着厚实的袄子还纹丝不动。这人的眼睛也藏在厚厚的面纱下,但我只是稍微打量了这人一眼,就感觉其目光像能穿透厚纱一般,正在直知地看向我。我有些奇怪地刻意转移了目光看了看四周,很希望这是我的误解,可是旁边的其他人似乎都没有在看向这人的,而他目光似乎总是不离开我。这么一想,应当是他一直在看我,我刚才无意间看向他,这才感受到了对视。这时,宗玄方丈的念稿发言很快也结束了,柳徽便带着宗玄,介绍起站在前排的评委和贵客们。这穿着白袄的怪人站在贵宾一排,自然也要介绍。因为离前排还有些距离,我为了听得真切,屏息凝神,运起了「紫凝诀」,这是种将通过大部分内力短暂转移到身体一个部位来暂时强化该部位能力的功法。我当下便将内力汇在耳部,凝神静听。「这位是……那个……」很快柳徽带着宗玄也走到那裹着白袄的人身前,只是他介绍起来时吞吞吐吐的,显然也不是很认识,「呃……其实小可也不是很清楚……其实小可原本是邀请的是伊州的姜梦钰姜姑娘,只是小可收到了姜姑娘的信件,说她有事不能到场,请这位贵客前来代她出席。只是这位贵客来了后也不肯告知小可名字身份……」 宗玄倒是也不怠慢,礼数周到,知道对方不愿说名字,也只是简单地说了句「有劳贵客远来,小寺鄙陋偏远、所学武艺粗浅,还望贵客多加指点。」谁都知道宗玄这话只是自谦,毕竟十年前论武时,江湖上的顶尖高手都无法从寺内后辈手上拿走一胜,真论指点,恐怕当今江湖里也找不到有资格的人。可对面裹着白袄的人既不回礼,也不答话,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还好我提前运起了紫凝诀,这清清淡淡的一声才勉强听到。这声音显然出自女子之口,只是声音听起来有些淡漠。宗玄应该也有些尴尬,只好转过话头,问向柳徽道:「这姜姑娘。可是与十年前来访过我寺的那位姜黎晖姜施主有关吗?」柳徽道:「正是其水生女,名为梦钰,是如今姜家的家主。将门虎女,姜姑娘如今在朝廷和江湖上的名望,也不输于她父亲当年了。」宗玄哦了一声道:「那姜黎晖施主与我寺也颇有渊源,十年前姜施主来我寺论武时,老僧也对其多有钦佩,可没想到姜施主英年早逝……」柳徽也跟着叹惋一声,只是紫凝诀的时效已过,他们后面的对话我也听不清楚了。不过白袄女子的目光像是仍在锁着我一般,而且即便隔着厚厚的面纱,似乎感觉更加得……炽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