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虚实
接连几天都是晴日，昨晚却泼下一场雷雨，路上全是吹落打衰的各色花瓣。 蒋雾推着沈老夫人沿石板路散步，围栏里伸展腰肢的桔梗沾满露水，轮椅压过，两侧惹上不少零碎花。 到头了。 沈默特别强调过，种植桔梗花的尽头是山上禁地，没有爷爷准许不能私自进入。 蒋雾拉住轮椅，这个位置就是自己之前迷路时最后止步的地方。 那时还是凹凸不平的石子，现也铺上平整石板。 她望向那个拱形院门，右侧墙头爬出一株桃枝，粉色花苞点缀在绿枝上，十分显眼。 不知藏在墙后那棵桃树是怎样的光景。 蒋雾有点恍惚。 这是沈默离开的第六天。 除了前两天联系频繁，后面大都是断断续续的交流，昨天下午发的消息，到现在都没有回复。 蒋雾安慰自己，就当是出差，不用担心，但白天尚且可以自欺欺人，夜深人静时就容易胡思乱想，一连好几晚都睡不着。 沈老夫人搭在膝盖上的手拍了拍她，蒋雾回神，忙走到面前蹲下，“奶奶，是不是哪不舒服。” 众人都以为沈老夫人尚未恢复，其实她已经能动，也能说几句话，就是走不了。 但这是俩人的秘密，她跟老夫人约定过不能告诉第三人。 蒋雾虽觉着不妥，但也遵守约定，就当是在哄小孩子，而这几天从出门开始，老夫人就会用手指路，让蒋雾推自己过去。 老夫人指了指前面，要到那边去，但这次蒋雾拉下她的手，柔声解释：“那边是禁地，不能去。” 老夫人咿咿呀呀比划着，蒋雾被她手舞足蹈样子逗得咯咯笑。 “该回去了，您要按时吃饭休息。” 老夫人五指猛抓住轮椅作势起身，吓得蒋雾连忙抱住人。 “儿…儿…子…”老夫人靠在她肩膀，嘴里含糊念叨着。 蒋雾手一僵，不敢置信问：“什么？” “儿…儿…” 她听清了。 老夫人在喊儿子。 沈默的父亲，沈骅。 蒋雾把老夫人固定在轮椅上坐好，不断安抚她激涨情绪。 “奶奶，不激动…我在这，看着我，我们慢慢说…慢慢说…” 老夫人完全听不进去，身上突飞大力气把蒋雾拂开，不断击打着轮椅扶手，情绪越发激动。 “儿子…我儿子…” “冷静，奶奶，你先冷静！” 不得已，蒋雾只能到上面路口的摄像头面前招手，可走到一半又慢慢止住脚步返回。 蒋雾望向那处拱形院门，里面有条小路蜿蜒不见头，“沈…您儿子在里面，对吗？” 老夫人眼睛里淌下两行泪，手指着那处更坚定地说：“儿..子” “听我说，奶奶，”蒋雾重新紧握她的手，“里面是禁地，爷爷规定不准进入，所以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老夫人呆呆望着那边，蒋雾抚平老人鬓角凌乱的白发，继续哄着，“听话，年年…” 年年是老夫人小名，蒋雾偶然听见沈老爷子柔声叫过这两个字安抚下她的情绪。 老夫人收回一直拍打轮椅的手，果真听话点点头。 蒋雾调转轮椅，推着老夫人往回走，路途又沿现桔梗花的骨朵，被轮子反复碾压，嵌进石板缝隙间。 似是想到什么，蒋雾放慢推行速度，悄悄俯身在老夫人耳边问：“年年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老夫人随手摘下一朵洋桔梗拿在手里把玩，嘟着嘴得意道：“温啉…偷偷说…听到…” 温啉以为我睡着时候跟佣人说起，我偷偷听到的。 蒋雾抿了抿唇，平缓推着老夫人往别墅区走。 途中老夫人睡着了，连午饭都来不及吃。 温啉把端着的食盘放到一旁，担忧叹声，“老夫人现在心性就跟儿童般，出门喜欢贪玩，蒋小姐怎么也纵着她性子来。” 蒋雾把那朵外面焉了一层的洋桔梗花瓣扯掉，露出里面新鲜部分，“今天走得远，那边花开得好，老夫人就耍性子贪玩不肯回来。” “现在春季，沈宅里百花齐放，虽每个地方都放有放蚊虫蛇的药，但还是得注意些，带老夫人走远出意外怎么办。” 蒋雾看医生给沈老夫人掖好被子，她把打理好的那朵洋桔梗插进床头花瓶，手指从旁边净水器里点了几滴上去。 “身体各项指标都正常，但仪器检测出血压比以往偏高许多，还是要注意控制住老夫人情绪，不能太激动，过激情绪现在对老夫人来说是大忌。” 温啉拢了拢身上披肩，点头表示知道。 医生收起仪器离开，屋子里剩下三人，一人沉睡，两人无声对峙着。 “沈骅在哪。” 温啉听到这个名字，一直维持的得体面孔有过瞬间破裂，很快又恢复如初。 她走向隔室，往茶壶里添水烧茶。 “蒋小姐，你不觉得贸然提起这个名字很唐突吗。” “我上次说过了，不喜欢弯弯绕绕。” “可我不太明白蒋小姐意思。” “那我换个名字问，”蒋雾走到温啉对面坐下，“沈家嫡孙，沈骅大儿子，沈默同父异母哥哥，沈，自，寒。” 蒋雾凌厉盯着温啉眼睛，咬着牙一字一句发问，“在哪。” 温啉面对蒋雾铺天盖地的暴怒情绪稳坐泰山，依旧不紧不慢沏茶，纹丝不动。 “蒋小姐可能不知道，这两个名字在沈家是大忌，贸然提起，如果被老爷知道了…” 温啉把沏好的第一杯茶放到蒋雾面前，悄悄按了按蒋雾握紧的拳。 蒋雾斜眼望向门口，沈默安排监视温啉的贴身保镖正看似不经意往里探。 “想知道答案，自己去寻，何必来这问我，你也看到了沈默对我防备有多重。” 蒋雾抽开被温啉压在底下的手，把她沏过来的第一杯茶倒在茶盘里，手背放上去沾水略洗一遍。 “我想知道的事你其实都清楚，不肯说就是想让我踏进那块禁地。可是温啉，我不是你，至少我不会利用沈默，利用身边的亲人，甚至是利用一切。我一直在想，你对沈默到底有没有亲情，哪怕半分。” 蒋雾抽过纸巾擦手，看老夫人睡得正安稳，悄然起身离开。 温啉并不介意蒋雾刚才无礼的行为，自顾自煮茶，清香味弥漫开，她尝了一口，木然放下杯子。 卧室响起拐杖声，一步一步向隔间走来，温啉沏一杯茶放到蒋雾刚才坐的位置，想了一会，又端回来。 “您身体还未好，不宜饮茶。” 沈老夫人手里拿着蒋雾打理过的那朵洋桔梗，搭着椅子把手坐下，一改平常的憨痴态，眼里流露醒来后从未有过的清明。 “这个姑娘不错，至少比你有良心。” 温啉淡淡一笑，不反驳，“您也差不多，瞒了那么多人与我合作。” 沈老夫人把洋桔梗花瓣扯掉，露出里面花蕊，用手碾碎，装进蒋雾倒空的茶杯里。 “沈家早被你搅得翻天覆地。你把沈默养成一条独狼，触到他禁忌迟早会被反噬吃掉。我没有心，你没有，他更不会有。” 今天的茶泡得有点浓，闻起来一股齁味，温啉一把倒掉，重新沏一杯，动作依旧是不急不缓，并未因为泡失误的一杯茶而有所浮动。 她做事永远保持着波澜不惊态度，纵然再大的风浪，也会在漩涡中心稳住自己。 就像那只潜伏在最后的黄雀。 “您这一刀捅下去，可比我亲自动手狠得多。毕竟沈默防了所有人，唯独对您是信任有加，或者说从未想过您会是那只漏掉的鱼。” 痛？ 不，那头狼早被温啉摘去了人性，他如果会痛，当初又怎么会亲手解决自己父亲，囚死自己大哥。 往事涌上心头，沈老夫人痛苦捂住胸口，艰难喘着气。 温啉泡茶的手一抖，顾不上自己穿着旗袍，半跪着过来扶住人。 “你怎么了…医生刚才说情绪不宜过激…我去叫医生。” 沈老夫人拉住温啉，心口痛感绞杀着呼吸，“不用…还能抗住。” “我醒来，就是不甘心就这么撒手。我告诉你，时间不多了，得尽快动手。” 纵然是下地狱，她也要拉着沈家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