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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 “通!” 龙牙锥粗圆的锥尾重重落在鼓面上。 一阵长风袭入精阁,吹起王处仲乌黑长须和他身上玄黑的长袍。天际乌云翻滚着涌来,将玄武湖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中。 “通!通!通通!” 王处仲须发飞扬,旁若无人地扬锥奋击,铿锵有力的鼓声远远在湖面传开,震起一丝异样的涟漪。 湖上的荆州兵几乎全军覆没,剩下的也在苦苦支持,战局大势已去。紫脸汉子放下号角,在王处仲身后屈膝跪坐,俯身施了一礼,然后双手放在腿上,抬首说道:“愿主公福寿永年。” 说着他微微侧身,扯开衣领,将脖颈对着大鼓,再从腰间拔出短刀,刀尖对着自己颈侧动脉,用力朝肩内刺去。 短刀直没至柄,刀锋切开血脉,深深刺进胸腔。热血箭矢般飙射出来,将鼓面染得鲜红。那名紫脸汉子已经气绝,腰背却依然挺得笔直。 湖上的血战在远处看来就像演戏一样,此时突然间一个大汉在眼前血溅七尺,几名出身世家的贵族顿时晕过去,其中就有大才子谢万石。 王处仲看也不看手下一眼,握着龙牙锥,锥尾重重击在染血的鼓面,鲜血迸溅,鼓声越来越密,激越的节奏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仿佛应合着澎湃雄壮的鼓声,一阵狂风从湖上卷过,在湖面掀起重重波浪。 云家的船队已经逼近芦苇荡追杀残存的军士,但却没有见到应该做为主力的北府兵,只有易彪一脸木然地混在人群中。 程宗扬坐在一条走舸的甲板上,叫道:“彪子!你的人呢?” 易彪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他们不来了。” “哦。” 程宗扬应了一声,猛地挺直腰,“不来了!什么意思?” 秦桧不愠不火地说道:“方才接到急讯,北府兵已经奉命撤回。开拔时易兄弟正式提出退伍,现在已经是我们程氏商号的护卫首领了。恭喜家主,能得到易兄弟这样的豪杰,胜得十万精兵。” “先把你的手洗洗!” 程宗扬火大地叫道:“两手是血还一脸忠义,你这个死jian臣!” 秦桧哈哈一笑,顾盼自雄地抹了抹手上的鲜血。 程宗扬寒声道:“我没听错吧?临川王那孙子这会儿不干了?” 易彪嘿然应了一声。秦桧一边洗手一边点头道:“可不是嘛。北府兵退了,影月宗的人也走了,这下云家被他害惨了。” “临川王都不干了,云老哥为什么还要蹚这浑水?” “我们若是不来,这一战主公笃定能胜吗?” “石头城大营还有几百条船,打到天黑也输不了!” 秦桧摇摇头,“朝中有分量的大臣都在舫上,萧侯此战若是败了,王处仲只要劫持丞相在船头一呼,石头城水师船只再多也只能俯首听命。” 秦桧叹道:“这一战我们胜得很险,也很惨。” 王处仲的飞凫长舟、轮桨飞虎固然全军覆没,参战的水师也折损高达七成。 如果不是萧遥逸登舟血战,惨败可能是水师一方。 程宗扬沉着脸紧张地思索,秦桧却诡秘地一笑,低声道:“群虎相斗,各有死伤,家主的实力却水涨船高。不仅易兄弟加入我方,方才属下试探林清浦,说起家主在建康的商号,这位影月宗的高徒也颇为意动。” 这死汉jian挖起墙脚来还真卖力。程宗扬摆了摆手,“云家的墙角不要挖。咱们和云家在一条船,云家的墙如果倒了,咱们也撑不久。” 秦桧正容道:“是。” 难怪易彪脸色那么难看,程宗扬道:“彪子,你就安心跟着我们兄弟吧。有老吴、老四他们,不会让你吃亏的。” 易彪点了点头,有些茫然地坐下来,心不在焉地抱着他的长刀。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没有再说什么。他怎么也想不到临川王会突然退出。 到底发生什么事,让他在几乎摸到御座的时候忽然收手呢? 吴三桂悻悻回来:“那小子跑了!” “墨狼?” 吴三桂咧开嘴:“跑到湖底喂鱼去了!哈哈!我往那家伙腋下打了一掌!把他整排肋骨都打折了!” 程宗扬胸口一块大石头刚落地,忽然画舫打出旗号,旁边休息的士卒呼喇一声站起身。 “怎么回事?” 那个出身星月湖的斗舰指挥官道:“侯爷命令,全军戒备。” 众人从飞虎主舰上杀出,正撞见这条走舸,船上士卒几乎被墨狼杀完,只剩一条空舟,便都移了过来。云家舰队一参战,彻底稳住战局,程宗扬以为自己终于能休息一会儿,没想到又要戒备。 “不是打完了吗?” 程宗扬叫道:“会之!到舫上问问怎么回事!” 秦桧刚一离开,乌云便席卷天空,接着狂风四起,浮在湖面的船只都随着波浪摇晃起来。耳边仿佛传来一阵鼓声,那鼓声狂热、强悍、有着脾睨众生的雄爽与豪壮。 程宗扬心头升起一股寒意,他停止催动丹田的气轮,飞身闯进舱内。 整个船舱空荡荡没有一名桨手,萧遥逸盘膝在舱内调息。 在他身前,一团灰扑扑的物体伏在舱板上,龙牙锥笔直钉在上面。古冥隐被龙牙锥穿透背脊牢牢钉在舱内,他整具身体已经变形,像一只巨大蝙蝠嘶嘶吐着气。 程宗扬劈头问道:“王处仲是什么人!” 龙牙锥莹白锥体出现一条细细血线,从古冥隐背脊一直延伸到锥顶。古冥隐被龙牙咬住,浑身精血仿佛都被吸入锥内,脸色又灰又暗。 他用似笑似哭的声音道:“王处仲生具异相,王家惧为人知,从不宣扬。世祖暗中命术者相之,称其有吞 凤食龙之相,将应&039;王与马,共天下&039;之谶。世祖欲杀之,术者力阻,称杀之必有不祥,且能救帝室于危厄者唯有其弟。世祖深思数日,乃以襄城公主下嫁。” 程宗扬咬牙道:“你不会告诉我,他是妖精转世吧?” 古冥隐喉中发出“呵呵”的怪叫:“拔掉!把它拔掉!” 程宗扬一脚踩住锥尾,把龙牙锥钉得更紧,叫道:“你们黑魔海怎么和他拉上关系的?” 古冥隐痛苦地尖叫道:“公主逝后,王处仲心如死灰,自行交出兵权,已经无意争逐权位。谁知他一次入宫,偶然遇到皇后庾氏,认定她是公主转世……” 程宗扬森然道:“是你干的好事吧?你们幽冥宗玩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该是大行家了。” 古冥隐嘶叫道:“不!不!我那时虽然在宫中,只是为教主留意皇子中的可造之材!庾氏确是襄城公主转世!她与王处仲初见,还记得前世为妻的情形!如果是我做的手脚,绝瞒不过他!” “接着说!” 古冥隐喘了几口气:“王处仲认定庾氏是公主转世,几次入宫窥视被我撞见。 他只要能得到庾氏,便是弑君也没有丝毫忌惮……” “所以你们就一拍即合?” 程宗扬道:“王处仲已经输得一败涂地,连老本都蚀干净了,这会儿还在干嘛?” 古冥隐咬着尖尖的牙齿,从齿缝中吐出两个字:“兵解!” 程宗扬一头雾水,“什么兵解?” 古冥隐嘴角涌出一股乌黑血迹,怪笑道:“兵解为仙,是为尸解仙。是黑魔海无上秘咒……” 程宗扬一阵毛骨悚然。黑魔海似乎对修仙有一种偏执的狂热,但修仙未成却搞出一堆奇奇怪怪的副产品,上次在南荒也是这样,搞什么与龙神合体。 修仙就好好修吧,偏偏弄成什么尸解仙,听起来让人背后发凉。鬼巫王想和龙神合体,结果被龙神给合体了;王处仲搞尸解仙,天知道还会出什么妖蛾子。 上次恶斗鬼巫王与龙神结合,己方人强马壮还闹得险死还生,如今己方伤疲交煎,要是再对上类似东西,哪还有活路? 程宗扬胆颤心惊,一回过头只见萧遥逸已经站起身。他走过来拔起龙牙锥,然后对着古冥隐变形的肩膀斜刺过去;古冥隐肋下的rou翼扑腾着,发出一声惨号,又被龙牙锥牢牢钉住。 忽然一声惊雷,仿佛整个玄武湖都被击得震荡。 两人冲出船舱,眼前一幕顿时让他们张大嘴巴。 巨大的盖海舰被闪电击中,六根拍杆和悬杆的立桅同时燃烧起来。那闪电不是一道,而是一张巨大的电网,片刻后再次亮起,将整艘盖海都笼罩在刺眼的光芒中。 楼船爆出无数火光,马嘶声、叫喊声响成一片。舰上的骑兵从城门驰出,一道电光击来,那支近百人的骑队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被彻底抹去。接着楼船从上到下如同无法承受闪电的重压,一层层燃烧着倒塌下来,火光冲天而起。 风势越来越急,这时幸存者才发现,在狂风吹动下,湖面以盖海舰为中心正形成一个巨大漩涡。 暴雨倾盆而至,燃烧的楼船在漩涡中心转动着,像被一股无形力量慢慢捻碎,发出劈劈啪啪的断裂声,体积越来越小。 湖水渐渐形成一个锥形的弧面。大战之后,湖上到处漂浮的船板、尸体、燃烧后的灰烬……都随着弧形的水面转动,被一点一点呑入漩涡。 鼓声如同狂风骤雨,节奏已经不仅是雄浑刚劲,而是追求毁灭的疯狂。 王处仲旁若无人地挥锥擂鼓,全不理会众人惊惶失措的表情。画舫在惊雷狂风中摇撼,几名贵族吓得弃席而逃,混乱的场面更加剧船身的颠簸。虽然这些贵族世家平常更讲究风仪气度,但要命的关头也顾不了许多,越来越多的人离席奔走。 惊惶中,一个温和啸声响起。谢太傅抱膝吟啸,他声音并不高,也没有雄浑的力量,但略带鼻音的啸声从容不迫,让惊惶的众人渐渐稳住心神。 天地被乌云笼罩,宛如黑夜。忽然一道电光划破天穹,笔直朝画舫击来。 萧侯鼓涨的白衣猛然一扬,一股罡风从袖中挥出,在电光击碎篷顶的刹那,像一面巨盾挡在舫顶上空。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王处仲振鼓而歌,唱的正是诗经击鼓一篇。 旁边的美妓望着他,婉声唱出后面的千古名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歌声柔婉缠绵,与雄健的鼓声相应相合。 伴随着鼓乐,一连十余道闪电击下,最后一击,萧侯的罡诀终于被攻破,闪电犹如呼啸长鞭抽在萧侯高举的手臂上,破碎的白衣在雨中蝴蝶般飞散开来。 刺眼电光过后,众人骇然发现,击鼓的王处仲满头黑发尽成银丝,霜雪般披满双肩,仿佛一瞬间老了数十岁。他手中击鼓的龙牙锥却越发光亮耀目,仿佛他所有的生命力都被龙神的内齿呑噬殆尽。 第十章 定盘 “全力划桨!” 船上的指挥官在暴雨中高声呼喊。桨手奋力扳动桨棹,试图逃离船下越来越大的漩涡。 天空像奔腾的天马驰过般,响起连绵的雷声。每一声惊雷都伴随着一道致命的闪电。 一艘艨艟被闪电击中,拦腰断成两截,旋转着沉入湖底。接着一条海船被巨手一样的浪头掀起,轻易被抛入漩涡深处。甚至连仅存的一条飞凫也难逃厄运,狭长船身腾起白色火焰,直至沉入水下还在熊熊燃烧,像一支浸在水中的火柱,直到化为灰烬。 越来越多的舰船碰撞在一起,装有龙牙的云氏 海船成为碰撞的胜利者,但随着船只越来越多被卷到漩涡底部,这些幸存者迟早会在碰撞中同归于尽。 漩涡轻易吞下一整艘城池般的楼船,折断的船体、漂浮的桨棹、水中死去或是活着的军士……都被漩涡无情地呑没。 末日般的景象中只有一条走舸逆流而行,沿着漩涡漏斗状的边缘,一点一点向上爬升。 “滚开!” 云丹琉踢开那名指挥官,一把抢过尾舵厉声道:“听我的!左桨手正划!右桨手逆划!一!” 指挥官叫道:“船会失衡倾覆!” “在我手里就不会!” 云丹琉厉声道:“二!秦会之!吴长伯!谁不划立刻把他扔下去!我的船不带废物!” 秦桧和吴三桂齐声应道:“是!” “三!” 云丹琉扳动尾舵,整条斗舰猛地一震。船身旋转着,船头抬起攀到上一层的涡流中! 程宗扬和萧遥逸对视一眼,小狐狸做了个鬼脸,然后张了张嘴巴用嘴型说道:“男人婆!” 云丹琉喝道:“反过来!左桨逆划!右桨正划!一!二!姓萧的!不想被扔到水里就去擂鼓!” “哎!” 萧遥逸收起嘴脸,跑过去擂鼓。程宗扬赶紧抢过一枝桨拼命划着,免得被这位脾气不好的船长赶到水里。 一道闪电击下,将后面一条海船化成火球,几个剽悍的水手浑身是火地跳进水里,接着又被漩涡呑没。 暴雨打得人眼睛都睁不开,黑沉沉的漩涡像怪兽张开的巨口迅速扩大,追逐着颠簸的走舸。闪电像飞舞的银蛇,在乌云和湍急的湖水间纵横交错,映出一张又一张惊惶的面孔。 云丹琉高挑的身影立在船尾,鬈曲的长发被暴雨打湿;她胸部高高耸起,贴身的银鳞蛟甲勾勒出胴体美好的曲线。 一道闪电划过,在云丹琉微蓝的瞳孔和精致的银鳞细甲上映出耀眼光芒。 在她身后,船只燃烧的烈焰在漆黑天幕上不住腾起,头顶是交织如网的闪电。 船只焚烧折断的巨响、军士在漩涡中挣扎的惨叫声,与暴雨连成一片。 云丹琉不理不顾,美目紧盯船头的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