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看病

    今年的第一场雪还没到十一月份就下了，比以往早了半个月，好在公寓里已经开始供暖，被子里暖和又舒适。能够睡到自然醒是件让人感到轻松的事，阿什莉不太想起床，她把被子蒙到头上，可过了一会儿又扯下来，床头柜上的闹钟显示九点半，梅丽尔给她介绍的新的工作面试已经过了半小时。

    那个娇小的Omega八成又要生气了，阿什莉睁开眼睛，她头疼的揉了揉眉心。没有工作的日子里她的生物钟越来越乱，熬夜、一天两顿、没有锻炼也没有正常的交际，她把自己封闭起来，日子过的既没有目标也没有希望。并不是没人在乎她，至少她每次去康复中心的时候，除了梅丽尔所有人都对她很友善。可是她与那些身心健康的人之间的隔阂是看不见的，她很难融入他们，这是她自己的问题。

    阿什莉从床上坐起来，虽然已经错过了面试，上午再没什么必须做的事，可饥肠辘辘的胃还是让她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冰箱里应该没有食物了，她得去超市。

    外面果然好冷，虽然围巾和帽子她都套在了身上，但冷风迎面吹过来的时候阿什莉还是打了个寒颤。她没有像样的雪地靴，所以走在路上的时候必须比以往更加小心，工作日街上本就没有什么人，下雪天就更少了，连公交车都看不见影子，这种天气人们显然不能期待它能准时到站。

    四周的风景蒙上苍白的滤镜，只是待在这样的风景中就让她觉得不爽。快点买完吃的然后回家，阿什莉套上兜帽，她板着脸，忍受着大衣下面右侧的义肢冰冷的寒意。

    “阿什莉！”有人从身后叫住她，她停下脚步回头，在一间礼品屋门口看见了轮椅，还有坐在上面的熟悉的人影。

    “亚伯？”阿什莉不明白这种糟糕的天气他要去哪里，要知道他的双腿在康复中心有辅助装置的情况下都没法顺利行走，这种路况湿滑的糟糕雪天他居然选择出行，她走到他身边：“你要去哪里？这种天气你该在家里待着。”她严肃的教育道，她关心别人总胜于关心自己。

    “教堂的互助会。”亚伯尴尬的笑了笑：“本来该有人送我过去，可是他出门的时候歪了脚。”

    所以他就选择自己坐公交吗？阿什莉心想，这多不合理啊，下雪天的，一个只能靠轮椅代步的人居然在公交站等车：“好吧，你们的互助会在哪？如果你一定要去的话我可以送你。”

    亚伯接受了她的好意：“谢谢你阿什莉，在教区，阿德里安神父家里。”

    听到“教区”这个词的时候，阿什莉的眼皮跳了跳。

    …………

    “前面的路口往右转，对，阿什莉今天真的太感谢你了。”公交车到站后阿什莉便强迫亚伯坐上了他的折叠轮椅，她推着他往阿德里安神父家走。街边聚集的人比一路上看到的都要多，这不难理解，这种难熬的日子里，教会总会成为无家可归的人最后的庇护所。

    “不客气。”阿什莉对他笑道：“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她往街角看了两眼，那些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人中，阿什莉并没有看到什么眼熟的身影，这让她莫名松了口气。

    大约是为了让两人间的气氛不要太尴尬，这一路亚伯都在说个不停：“阿德里安神父还有互助会的同伴，他们给予了我许多帮助和鼓励，如果没有他们，我到现在都还在病床上一蹶不振。哦，你知道的，战争创伤，接受自己没了两条腿对我来说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阿什莉的脚步顿了顿：“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亚伯。”准确说起来比她做的更好，他在积极的寻求解决问题的办法不是吗？而她却只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你也可以来参加互助会。”亚伯突然将话题转到她身上：“我知道你将自己的情绪处理的很好，你可以和他们分享一下如何适应现在的生活。”

    现在阿什莉不止是双腿，就连完好的那只手也僵住了：“我恐怕帮不上什么忙……”她的笑容像是被纸胶带贴在脸上那样僵硬。他真的不是佩雷尔曼医生派来的“间谍”吗？阿什莉开始后悔送他到这里了。

    “那你起码该见见神父，他是个很棒的人。”提到神父的时候，亚伯的眼里会有明亮的神彩，阿什莉知道那种情愫，仰慕和心动一览无余的写在脸上，真好啊，能够走出过去的阴影往前迈步。

    “我认识他，见过……”阿什莉拒绝了亚伯的提议，这不算说谎，她确实知道亚伯口中的这位神父长什么样，他在这个街区为人熟知，某几个早晨她从尤莱亚家里出来的时候，会看见他在教堂门口布道和派发早餐。但她显然不会和亚伯深入关于神父的话题，会穿帮的，她过来这片街区的原因。

    “就在前面，你看见门牌了吗？”亚伯拍了拍轮椅的扶手。

    阿什莉看见右前方的公寓，只是位于教堂不同的方位，神职人员的住所和允许雅利安人租赁的的小屋简直天差地别，她点了点头：“好了，那么我的任务完成了，就送到这里。”

    “阿什莉，你真的不进来坐坐吗？”亚伯极力邀请着。

    “不，我还有事……”这次阿什莉说谎了，所以她转身后加快了脚步。

    …………

    “大jiejie！”走过街角的时候阿什莉撞见了弗里茨，小男孩叫住了她：“你是来找那个大哥哥的对吗？金色头发那个。”他小步跑到阿什莉身边，在她耳边小心翼翼的问。

    阿什莉笑着摇了摇头：“不是。”她并不愿意和弗里茨聊更多关于他的事，可她还是放慢了脚步，因为男孩小跑着跟上她。

    事实上可距离她上一次找他已经过去一个月了，那天晚上他们聊到埃琳娜，阿什莉知道那个细心的Omega觉察到了她的眼泪，太丢脸了，竟然在他面前表现出这么软弱的一面，这让人难以接受，短期内阿什莉不会去见他了，她是这么决定的。

    弗里茨眨了眨眼睛，然后他低下头流露出担心的表情：“可是他受伤了。”

    阿什莉停下了脚步：“受伤？”她知道这不关她的事，可是询问的话脱口而出。

    男孩低下头：“我不知道，只是我昨天晚上看见他了，走不稳路，还在雪地里摔了一跤，可奶奶让我别管他。”

    也只有这样未成年的孩子，才会对身为雅利安人的尤莱亚真正表现出同情和关心了。成年人被仇恨和偏见裹挟，落井下石和视而不见是最常见的选项。

    “也许他只是喝醉了。”阿什莉自己并不相信这推测，她只是想说服眼前的男孩，或者说服自己。虽然他的酒量不大，但是他在面对陌生人时警惕的像只狐狸，她很难想象被诱骗这种事发生在他身上，在面对他的时候，最有效的手段就是纯粹的暴力。

    “你真的不打算去看看他吗？”弗里茨又问了一遍，他的善良在成年人身上已经不可见了。

    阿什莉看着他：“好吧，我去看看。”她改口道，反正她现在无事可做，既然离得这么近，去看一眼也不是不可以。

    弗里茨虽然担心，但他并不能跟到尤莱亚家，所以他们在楼梯口分开，上楼的只有阿什莉。

    她敲了敲门：“尤莱亚你在吗？”门从里面上了锁，这是里面有人的证明，可和往常不一样，尤莱亚没在听到阿什莉的声音后给她开门。准确说起来，里面的人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弗里茨说尤莱亚被揍了，这种事在阿什莉看来已经见怪不怪，他在哪里都是不受欢迎的，惹人讨厌的，不是因为他的性格，他待人接物的态度，仅仅只是因为他的血统。她曾亲眼见到士兵们折断他的手指，因为最开始尤莱亚作为营妓并不听话，他们揍他、折磨他，jingye和血混在一起，他像破抹布那样被扔在地上，阿什莉以为他在他们拔营之前就会死。阿什莉说不准那个时候，让他撑下来的究竟是军医精湛的医术还是他自身顽强的生命力，他到现在还活着，并且不太可能比那个时候更惨，所以事实上阿什莉并不需要担心他。

    果然，在她敲了十几下时，屋子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回去吧，我今天没法……咳咳……”

    “把门打开。”阿什莉皱眉，隔着门他听上去一点都不好：“快点，不然我就直接进来了。”她的意思很明确，这把锈迹斑斑的锁在她看来暴力拆卸没有丝毫难度。

    门的另一侧尤莱亚没说话，他太过安静，她可猜不出他在里面究竟怎么样了，又想干什么。

    “啧，真麻烦。”阿什莉开始撸袖子。

    在她动手之前门打开了，瘦削的Omega看上去糟透了，他脸色苍白，头发凌乱，右侧的脸颊肿着，半倚在门边：“阿什莉，你来做什么？”他一只手捂着侧胸，好像说话的时候会痛。

    “有人说你被揍了，看上去是真的。”阿什莉勾起嘴角。

    尤莱亚的双颊泛起一丝病态的红晕：“如果你只是来幸灾乐祸……”

    “去找件外套穿上，给我出来。”她以命令的口吻对他说话。

    他往后退了半步警惕的瞪着她：“你想做什么？”

    “走了，带你去看医生。”阿什莉将他推进屋，左手按上他捂着的位置，尤莱亚的五官几乎拧成一团，他伤的太明显，八成是肋骨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