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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身上一一验过。果然除了脸颊与后颈,他的后腰,双手的肘部也出现了同样青紫色的斑纹。程昶去延福宫的前一日还沐浴过,当时他的身上什么都没有,也就是说,这些新的斑纹,是在他离开延福宫,昏睡了这一日夜后忽然出现的。吴大夫自责道:“还请殿下恕罪,小的学艺不精,实在断不出殿下身上的斑纹为何物,小的近日一定勤翻医书,尽快为殿下诊治。”程昶并没有怪责吴大夫。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岂能轻易用医理解释?他颔首道:“好,辛苦你了。”想着吴大夫守了自己一日,又道,“你先去歇着吧。”此刻已是二更天,吴大夫走后,程昶独自坐在榻上,回想先时的梦境。程明婴的死因,与他后来查到的一般无二。以至于程明婴死后,仍留了一缕残念在程昶的意识里——他的死非同小可,绝不能轻易告诉任何人。所以程昶穿来后,遵照着这缕残念,把自己的落水当成意外,除了云浠,没有对任何人言说。后来事实也证明,琮亲王权势式微,昭元帝会包庇陵王与郓王,如果他一开始就大张旗鼓地跟琮亲王与昭元帝讨公道,只怕陵王会对他下更多次毒手。这缕程明婴留下的残念,可以说是程昶与死去小王爷之间的唯一系带,除此之外,他再没有任何关于小王爷的记忆。他来大绥这么久了,一直都是凭靠着自己摸石头过河,为什么在一切尘埃落定的今日,他会忽然拥有一段小王爷临死前的回忆呢?程昶想起堕入梦境之前,贺月南在水波浮荡的幻境里,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因果闭合,执念消解。”还是说,小王爷临死前的这一段回忆,是他留在这世上的执念?那么因果闭合又是什么意思呢?黄昏逢魔之刻,贺月南拼命地拽住程昶,催促他快回去。他说,再不回来,你会出事的,两条命轨都会出事的。他还问,到底是什么样的牵挂,让你不愿离开?直到这时,程昶才意识到,当初在明隐寺的乱兵中,逢魔异象已现,他会留下,或许不单单是因为云浠赶来救了他,还因为他本来就是想留下来的。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意愿如此,没有人可以拦着他回到本来属于他的世界。贺月南说,三个黄昏之间,你必将——必将什么,他没有听见,但可以猜到,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三个黄昏又该怎么算呢?如果昨日是第一个,今日的第二个已在睡梦里过去,那么明日,便该是第三个了吗?程昶也不知道自己这么想对不对,然而一念及此,他忽然觉得时间非常紧迫。他翻身下榻,赤足取下木架上的朝服,吩咐道:“来人。”孙海平与张大虎正在隔壁耳房里瞌睡,听了这声,顿时清醒,推门进来:“小王爷。”程昶已在独自穿朝服了,看他二人一眼:“昨晚父亲回来了吗?”三更的梆子早就敲过,目下已算第二日了。孙海平道:“回来了,王爷是夜里二更天回来的。”程昶“嗯”了一声:“去打水。”孙海平和张大虎本来觉得程昶大病未愈,应该多歇一歇,看他面色沉肃,也知他说一不二,赶紧应了一声,去打水备早膳了。程昶匆匆用过早膳,便去了琮亲王的有汜阁。琮亲王睡了一个来时辰,也已起身了,见程昶一身朝服,愣了愣,一抬手,屏退了屋中众人,问:“你打算去廷议?”程昶颔首:“明婴想于廷议上面见太子殿下,特来与父亲说一声。”他没说去见田泽做什么,但琮亲王明白,他是为归权去的。眼下程昶与田泽各掌一半大权,虽说谁都没有相互加害之心,皇位只有一个,未必就能相互信任。何况外间蜚短流长不断,这个时候,无论谁先让出一步,都是把自己的安危置于屠刀之上。琮亲王问:“想明白了?”程昶道:“想明白了。”“为了忠勇侯府那个姑娘?”程昶沉默片刻,“嗯”了一声,又道,“也是为了父亲母亲。”他手中握着这么多权柄,云浠嫁给他为妻,便再也脱不开与他的纠葛了。未来的日子谁说的清呢,如果他不抽离权争,万一有朝一日牵连到她怎么办?所以有一个退而求其次的办法——他先交权,做个闲散无事的王爷,哪怕有朝一日因身份敏感被猜忌落狱,凭田泽与忠勇侯府的交情,亦不会牵连到云浠,甚至不会牵连到已经老去的琮亲王与琮亲王妃。其实这个办法并不好,因为这样等同于把主动权交到了别人手里。况且眼下这个太子殿下在民间长大,心性尚且纯挚,没怎么受到皇权嗟磨,在以后长年累月里,也许能够仁德如初,程昶其实可以先握着权,走一步看一步的。琮亲王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迫使程昶在一夜之间做出这样一个破釜沉舟的决定。但他没问。父子二人在这两年间形成了一种默契,总是为彼此保留一段距离。琮亲王只是道:“其实你掌权掌到了这个地步,不应当这么做的。”古来掌重权之王,轻则,与君主分庭抗礼;重则,取君主而代之,只有这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但是,你不一样。”琮亲王道,“你一直有自己的准则和想法。”也是这样的一套独特的,异于常人的准则与想法,才促使他走到今日,为自己讨回公道,正身明法。“所以,如果你觉得这样才是对的,那你便去见太子殿下吧。”程昶合袖朝琮亲王一揖:“多谢父亲。”说完这话,他折身便往屋外走去。天已有些蒙蒙亮了,云端浮白,大地是苍蓝色的。琮亲王注视着这苍蓝之间,那一抹清恣如玉的身影,忽然唤了一声:“明婴。”程昶回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