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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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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很快过去大半,白纤纤几乎是夜夜承宠。

    流入长安殿的宝物不计其数,本来空荡荡的主殿在芸辉的安置下,也变得精巧雅致了许多。很快到了五月十九日,芸辉习惯性地准备明日休沐带出宫去的饭菜。

    若是放在往常,这些是要孝敬给刘长吉的,芸辉暗觉他如今怕是为了太液池的事情记恨着她,杀鸡的时候心思都有些乱,鸡扑腾着惨叫了好一阵,才没了气息。

    ——不带去他那儿,这么多吃的,她是做给谁呢?

    手上的鸡已经流干净血,在她手里静静地躺了许久,芸辉摇了摇头,心想:她真是苦日子过多了,连自己享受都不知道。

    她在小厨房里,提着砍刀,熟练地把鸡一分为二。手一探,就把一挂血淋淋的内脏扯出鸡腹,“劈里啪啦”地丢进脚边的泔水桶。处理干净的鸡一半煲汤,一半做成白切。除了鸡,后厨还有小火煨着的东坡rou,素烧卖和萝卜糕。

    白纤纤昨日去侍寝,今日抬回来睡觉,不到晚上不会醒,宫里的小宫女们做完了活,都闻着香味往后厨跑。

    知道芸辉性格冷淡,就连最受她照顾的小满也都不敢问自己能不能吃一点。只是暗暗在一旁记着菜谱和工序,好在轮到自己休沐的时候如法炮制。

    晚上白纤纤起来,正好芸辉出去东四库取皇帝的赏赐,她闻着味进了后厨,把芸辉准备的吃食拈了个遍。虽然没有御膳精致,却有些御医们不大会准许皇帝吃的大油大rou。她吃完就小心翼翼地掩盖好踪迹,回到梳妆台前面准备今晚的侍寝。

    芸辉向来注重细节,把赏赐放回库房后只看了一眼,就告诫白纤纤不许动她备下的吃食。

    “于坐胎不宜。”她信口胡诌,其实就是不想便宜了她。

    等紫宸殿的鸾轿把白纤纤抬走,芸辉就回去照料她那依旧小火慢炖的鸡汤去了。什么时候加上蘑菇,什么时候撇去余料,她都有自己的讲究,做出来的鸡汤是挑剔的刘长吉都不愿轻易丢掉的。

    申时,芸辉拿着用妍婕妤的名义从六尚女学里面拿出来的诗集,边读边在炉边照看着柴火。

    小满敲了敲后厨的门,见芸辉正忙着看书,怯生生地说道:“门口有位公公求见。”

    芸辉抬起头,有一瞬间,她想象过那是小条子。

    ——干爹想喝你的鸡汤了。

    他多半会那样说。

    想到这里,芸辉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

    到了门口,却看见一个面色衰老,身形都有些佝偻的内侍,他看到芸辉出现,昏暗的眼睛里闪起了一道光。他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钱袋,习惯性地奉到了芸辉面前。

    “莫公公。”芸辉的希望落了空,轻叹了一口气,虽然没有接过那个钱袋,却还是先把他引进了她的牙房。

    莫公公的岁数大了,这两年身体也不太好,刚刚在门口站了一会,就被风吹得咳嗽起来。

    芸辉见他身子不好,刚坐下就又要起身去关窗子。

    “不用。”莫公公拉了拉她的衣袖,忍下了嗓子里的痒意。

    芸辉轻轻扯开袖子,到底是把窗户关上了。

    窗子一合,里面发生什么就成了秘密,门外几个因好奇而偷看的小宫女很快就七嘴八舌地议论起芸辉和这位莫公公的关系。

    “听说你前些日子受了刑……”莫公公在芸辉不大不小的牙房里,显得有些局促。“刘长吉下手也太重……”

    “你今日来做什么?”芸辉嘴上虽然不客气,却还是为他斟了一杯茶。

    莫公公抬了抬眼,刚要说些什么,就又憋回了肚子里。

    片刻后,他站起身,把一包银子放到桌上,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盒药膏。那药气味浓烈,带着香气,一看包装便知是上品。

    “前些日子那事风头太盛,内侍监也在拷问,就一直没机会给你送来……”他说完就往门口走,像是有什么人在赶他一样。

    “你站住。”芸辉坐在炕边,声色严厉。

    三个字吓得莫公公肩膀一颤,停住了脚步看着地面。

    “银子拿回去。”

    莫公公已经四十出头,却依旧只是个夜值洒扫。这一袋子里的钱怕是他攒了两三个月的奉银,那盒药膏更不用说,是宫外杏林堂檀木架子里摆着的上品。

    “我如今这个位置,还会在乎你的那点儿钱吗?”芸辉皱着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堵塞,但对着莫公公,却说不出一句好话来。

    见他不愿拿,芸辉一把将锦袋塞回他手里。

    “还是你觉得,红雨死了,你就有机会了?”

    “不!……不是的。”

    莫公公战战兢兢地退了一步,神情好像是中了一箭似得,十分难看。

    “我不敢的……只是,我没什么本事,也一把年纪了……这银子,我留着没用……交给你……总能有点……吧”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后面只是捧着那袋银子,作出奉给她的姿势。

    芸辉感觉自己的鼻尖有些酸,生硬地挤出一个冷笑:“行,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把钱放下吧。”

    莫公公如获大赦,正要告辞,就被芸辉拉住了手腕,他浑身颤抖了一下,害怕她再说些恶毒的话故意刺伤自己,却又不舍得挣开。

    “人都来了,不带点东西走,她们真该说我们有点什么了。”芸辉说着,带他到了后厨。

    从来都是莫公公心甘情愿地倒贴,这是芸辉第一次给他做这些。

    莫公公年纪大了,比起从前更爱落泪。看着芸辉给他装了一碗汤,就背过身去抹眼泪。直到芸辉把所有的饭菜都分了一份装进曾经刘长吉用的食盒后,她才把提手立起来,摆到莫公公的面前。

    “你也是明日休沐吧。”芸辉看着地面,淡淡地问。

    “是。”莫公公抚摸着食盒,不知道自己怎样才会舍得去吃那里面的食物。

    “那蒸鱼还是你教我的。”芸辉转而看向后厨冒着烟的鸡汤,背对着莫公公。“好好吃了,不许放着,吃完把碗洗了送回来,听明白了吗?”

    “嗯。”莫公公感觉到面颊上凉凉的,慌忙地用袖子去揩泪。

    “以后休沐,你都来帮我吃这些饭菜吧。”芸辉坐回了炉火边,看着火星跳跃,有些出神。

    莫公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今日来只为确认她安好,未曾企盼过能有这样的福分。

    “你和刘……”

    “他怕是恨透了我。”芸辉平淡地说。

    莫离喉头哽住了。

    ——他怎会恨透了你呢?

    莫公公心下想,眼眶又湿润了。

    他和刘长吉同是阉人,有些事情,只有他们这样的人,才能懂。

    他护了你十年——十年啊!

    一个阉人一辈子能有几个十年?他这样的,都能算长寿了。

    像芸辉一样的女子,聪慧机敏、貌美体贴。在刘长吉身边侍奉了十年,他怎么会因为妍婕妤的事就恨她呢。

    刘长吉比他有本事,年纪轻轻就爬到了那么高的位置,心里的不安和恐惧,比起他肯定只多不少。莫公公知道,刘长吉那二十板子,是因为他怕。

    怕那个爱护了十年的姑娘一朝成了他不认识的人,在宫中如鱼得水,就此弃他而去。

    怕得极了,下手也就狠了。

    还没来得及把她从宫正司接回去,红雨就出了手——还找得是王长善——这下芸辉就根本不可能回去他身边了。

    打完了自己的姑娘,还没来得及哄,就被别人劫走。刘长吉就是恨,只可能是悔恨交加。

    但这一切的一切,莫公公都憋在了肚子里。

    他知道手里的一切,本来都是要送给刘长吉的,他与芸辉缘分浅,做不成、也不配做他干爹。这样的福气白砸到他头上,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芸辉那么敬重刘长吉,若是知道了这一层,只怕现在就会去找他和好。

    刘长吉的姑娘失而复得,肯定会护在手心,再也不让别人染指。

    莫公公抱着食盒,与芸辉告辞。

    ——他已经是半截子入土的人,只能先满足自己的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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