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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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河忽然怔住,愣愣盯着思玟:“你要离开这里?” 思玟一言不发,只是很轻地点点头。 “你是认真的?”凌河急了:“可是为什么呀?这里不好吗?如果你不想回云府,完全可以留在城主府中,云大哥那里我去说,如果你不想见他,我就不让他再来打扰你——” 思玟:“和他无关,也不是东荒不好。” 凌河急迫地凑了过来,问:“那到底是为什么?” “我只是想出去看看而已。”思玟朝他笑了一下,站起身来,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向往:“书中说的九月天山风似刀,黄云盖地雪作山,繁花似锦,气象万千,我都不曾有机会亲临其境,而今我无牵无挂,再无拘束,何不亲自到外面走一走,看一看。” 凌河一把按住她的肩,急道:“那我随你去可好?” “说什么傻话。”思玟点着他的额心笑道:“你已是双城之主,无数百姓仰赖你的庇护,如何好随我四处游历?” “可你独自一人远行恐有危险。”凌河盯着她看了许久,见她确实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不禁小声喃喃道:“而且……我舍不得你。” “什么?”他的声音轻而含糊,思玟没有听清,故略微侧了侧首,目露疑惑。 “没、没什么。”凌河慌张地一摇头,张了张嘴,过了很久才鼓起勇气,说:“我知道自己没有什么立场阻你,也明白你最不喜被人左右,我只想告诉你,如果你需要,任何时候我都愿意陪你一起走一起看。” 思玟眨了眨眼睛,郑重道:“凌河,谢谢你,但是这一次,还是让我一个人吧。” “这一次……”凌河恍然抬头,目光灼灼看向她:“所以说会有下一次对吗?你还会回来的对吗?” “当然。”思玟看着他,眣丽妍美的面容上缓缓漾开一个笑容:“这里有我始终珍惜的人。” “对了,我要离开的事先别告诉阿舟。”见凌河脸色稍霁,思玟漫不经心道:“他恐怕不这么容易接受。” 凌河恍然回神:“这样好吗?他会担心你……况且你这么一走,你与他的两个孩子要怎么办呢?” “让他养着吧。”思玟转身走向门边,逆着傍晚金色的霞光淡然道:“等我哪天玩够了,再回来替他。” · 几日后,凌河亲自送思玟出城。 “真的不告诉他吗?”凌河问,“若到时候他向我要人可如何是好啊。” 思玟:“实话实说就好,说我不耐烦见他。” 凌河惨然一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如此狠心?好在此话不是对我所说,否则定教我心碎欲死。” “你又不曾惹我难过,我怎么忍心对你狠心?”思玟浅浅一笑,后之后觉道:“对了,我离开之后,请将赵筱蕾驱逐出东荒吧,她是赵家的人,就把她交还给赵家处置。” 那日火玉髓归位后,她和云系舟先是力竭昏倒,后被平息南城叛乱的凌河带人救出,醒来后被告知昏倒在外间石道里的赵筱蕾和空青也被一并救回,暂时安置在客房并派人严加看管,至于凌渊,则彻底无迹可寻。 身体稍好些的时候,她去见了空青和赵筱蕾,希望她们能解她心中疑惑,可见到二人之后,她才知此举已是毫无必要。 昔日道骨仙风德高望重的医圣空青神志已是一片混沌,除了令人费解的“长生”二字,便再说不出其他话来。而她曾经恨入骨髓的赵筱蕾更是苦状万分,凄惨至极——右臂被齐肩斩下,左手手筋尽断,口中香舌亦被齐根割掉,从此成为口不能言、手不能动的废人,唯能睁着一对浑浊的眼眸日夜垂泪忏悔。 将此间种种一一联系,她越发觉得当日发生的所有事都如一场毫无逻辑的迷梦,颇多疑点再也无法探知了,譬如那间坍塌的石室为何从外部自行打开、先走一步的空青和赵筱蕾又遭遇了什么?何以一人疯癫一人重伤?究竟是谁有此能为击败当世医修第一人?那日他们在禁地里隐约听见的人声又是何人发出? 仔细想来,有那么几次,她几乎都觉得是凌渊未死,横空出现替众人解决了空青惩罚了赵筱蕾。这个想法刚冒出头来,就被她自己摇头否定了——那个时候,她和云系舟二人都亲见凌渊跳入炉中为东荒争取了两个时辰的转圜时间,而且凌渊虽身手不凡,却远非空青的对手,绝无可能只用一招就制服狡黠多智的空青。 唯二有可能知道真相的空青赵筱蕾如今一疯一废,都无法将真相告知。思玟苦苦思索几日,始终无法将各种线索串联从而得出合理的解释,于是索性丢开不再细想。 如今东荒百姓安宁无忧,而她也已经得到此生最珍视之物,过去发生的事背后真相如何对她来说又有什么要紧呢? 思玟站在东荒城门,抬手抚上胸口——衣襟里放着的是那日在禁地石室里,凌渊跳入火焰前的最后一刻匆匆塞入她手中、象征着她失而复得的尊严与自由的良籍,有了它,她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从此自由行走在天地之间,再无半点拘束。 真好啊…… “时间不早了,我要走啦。”思玟最后对前来送别的凌河笑了笑,迎着晨间的熹光快步往前走去。 “思——”凌河下意识伸手拉她,指尖从她云霞似的袖摆边擦过。 蓦地,思玟停步转身,花瓣似的唇瓣轻轻一勾冲他展颜一笑:“小凌河,再见啦。” 春风吹乱她鬓边的墨雪青丝,不住掀动她灿若云霞的裙裾,她就那样站在风里,仿佛下一秒就会凭虚御风,扶摇直上,化作云烟在天地间逍遥散去。 凌河一时看怔了,待他回过神来,赵思玟最后一片衣角也如流云般消散在重重树影之间。 · 天色将明的时候,茜红纱帐被黎明的微风拂过,赵思玟霍然睁眼,从混沌旖旎的迷梦中苏醒,深吸一口气的同时捂着胸口坐了起来。 “怎么了?”她的动作颇大,睡在她身旁的男人几乎是瞬间醒来,清俊好看的眸底仅有片刻朦胧,很快就恢复清明。长臂一伸,一下就把气息不稳的思玟揽入怀中:“怎么喘成这样?做噩梦了吗?” “嗯……”思玟点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确实做梦了。” “很少看你吓成这样。”年轻的男子像是很轻地笑了一下,手指拨开她额前被汗水沁湿的碎发,在额角落下一个轻吻,并道:“先人说过,梦被说出来后也就破了。来,说说看你梦见什么了?” “我……”她的喘息已经平复下来,可方才梦境中真实得可怕的一幕幕却犹如握不住的沙,短短片刻间就已经变模糊不清。 “我不记得了。”她心情复杂地摇头,心有余悸道:“很多都不记得了……只是依稀记得……梦中有人把我囚禁,对我做了很多过分的事……” “你可真是……”男人声音里的笑意似乎更加明显:“做的这都什么怪梦?什么人如此不知死活敢欺负你?” “既然是梦,不就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她的心绪已经完全平复下来,甚至还和他一起笑了起来:“不过好在梦中的我最后重新得到自由了,而且作恶之人也都统统伏诛。” “你看看你——”男人点着她的鼻尖宠溺道:“做个梦都如此睚眦必报,平日里哪里有人敢惹你啊。” 说完,他又俯身亲了亲思玟柔软的唇瓣,过了半晌才道:“既然醒了,就起身吧。今日三朝回门,需要提早出发回南城看望岳父大人,别误了时辰。” “也好。”思玟闭着眼睛软软地应了一声,很快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 天色大亮后,收拾停当的夫妻二人携手走出府门,二人回门所乘的车驾、随从及贺礼都已准备完毕,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早就在门外等候。 “夫人,来。”意气风发的新婚郎君牵着思玟的手来到车边,只见装饰一新的车马旁除了穿戴一新、喜气洋洋的丫鬟侍从外,还有一个佝偻着脊背、看不清面容的男人。 思玟走进,那不辨面容的男人脊背砸得更低了,几乎弯折成与地面平行的平面,低伏在思玟与马车之间。 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仿佛被火焰亲吻过,沙哑而烟气浊浊:“夫人,请上马。” 思玟仿佛习以为常般踏了上去,鞋履踩在弯折的脊背上,发出衣料摩擦时轻微的“沙沙”声。 踏上马车后,她下意识回过头,一眼就看见脚下那个没来得及低头重新藏起面容的奴仆。 那是一张不辨五官、轮廓模糊的脸,满是被火焚烧后焦黑斑驳的痕迹。 猝不及防看见这样一张脸,思玟心中一惊,脚下一个趔趄,幸而被自己的夫婿稳稳扶住。 “夫人,小心啊。” “……好。”她冲他笑了笑,再回首去看那张吓到自己的脸,却见那仆从不知何时给自己脸上覆了一张做工粗陋的木质面具,翻身跨上车架前的高头大马,哑声道:“夫人,请入内吧,阿九为夫人驾车。” “阿九。”思玟摁着额角,含糊问道:“你叫阿九?好耳熟的名字啊……” “当然耳熟。”她的夫婿挽起她的胳膊,与她一并坐入车中:“阿九是你从南城娘家带来的陪嫁仆从,几年前遭遇变故烧坏了脸,你见他可怜便留在外院伺候。他是你用了好多年的人了,不熟才奇怪吧,我看你是睡太久睡迷糊了……” “驾!”名为阿九的黑面仆从长鞭落在马背上,马车沿着长街缓缓向城外驶去,“骨碌碌”的车轮声伴随着“哒哒”马蹄声淹没在人声鼎沸的街市之中。 思玟放下车帘与心悦爱慕的夫婿对视,眉间眼畔尽是欢喜神色,与此同时马蹄下扬起的烟尘渐起又很快散去,无声地吞没被人遗弃的过往。 落云端,碾为尘,半生凄楚半生忧;聆春风,舞秋月,一觉好梦到天明。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