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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谈了,但凡提起来,人人都要赞皇上尊师重道。换做平时,这位位置打死她也不能做。可是今天方尚宫已经没有那个心力去想太多了。皇上突如其来的逼问,母子多年来不能相认的隔膜……还有,谨妃的死。方尚宫看着谨妃咽下最后一口气。那时候她忽然想起,自己也有许多次缠绵病榻,被病痛折磨得死去活来。如果那时候她稍稍松懈一下,不再努力挣扎着想活下去,这世上也许早就没有她这个人了。这么一出神,谢宁的话她就只听见半句:“……吩咐膳房做了送来的。”方尚宫回过神来,才知道谢宁说的是摆在膳桌中间的那一钵汤。“这是?”“这是团圆汤。”谢宁轻声说:“以前在宫外的时候吃过。以前随舅舅在任上,那里的人过年、过中秋这样的大日子,爱吃这道汤,不论贫富,家家都要熬上一锅。”方尚宫起先以为是鱼、羊rou一起熬炖的那道团圆汤,仔细看却发现不是。这汤和那道充满富贵气象的团圆汤不是一回事,要形容的话,说是一道粥才更合适。莲子、红枣、红豆这些材料容易辨认,汤里除了这几样还有别的配料,煮出来的这汤看起来倒是很象腊八时吃的腊八粥。皇上亲手盛了一碗汤,先端给了方尚宫。接过来闻一闻,那种甜糯浓郁的香,也象腊八粥。不过各地风俗不同,大概在人们不常听说的地方,这道粥羹另有一个名字叫团圆汤。三人面前都摆了一碗,方尚宫舀了一匙尝了尝味。豆沙的味道很浓,甜甜的稠稠的,吃在嘴里热烫烫的,一咽下去,好象一下子整个人都暖和起来了。方尚宫把这一碗团圆汤吃完,也想明白了为什么谢宁会吩咐膳房单做这么奇怪的一道汤。团圆汤,全家团圆时家家都要吃的,应节,应景。她看了一眼皇上。皇上面前的汤碗也快见底了。他吃的很慢,很仔细,仿佛每一口都要细细品味。团圆汤就应该是这个味道的。甜丝丝的,暖乎乎的,吃下去全身熨帖舒坦,心里也安定,之前身上所积聚的沉郁和冰冷似乎都被这一碗汤给驱散了。☆、三百五十二歇息这顿晚膳用的很沉默,但并不沉闷。彼此心绪都很乱,需要时间来慢慢涤清整理。方尚宫吃着甜糯的团圆汤,只觉得过往多年吃的苦,受的罪,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都被这甜汤一口一口的冲淡了,融化了。贵妃当真聪慧啊。方尚宫那番说辞,不但没瞒过皇上,也没瞒过贵妃啊。要不然,她怎么会特意吩咐准备了这道大有深意的团圆汤呢?方尚宫喝着汤,想起了一开始时候的事。那时候贵妃不过还是刚得宠,并没有出奇之处。她也并没有存心要在贵妃身上使力。只能说,人和人之间是讲缘份的,她一见贵妃觉得合眼缘,可亲,可交。后来她留在贵妃身旁,却是存了一份私心的。贵妃有孕了,那是她儿子的亲骨rou。宫里多年来没有一个健康的男婴出生,没有后嗣,皇上的位置始终不稳。她尽心的照顾谢宁,为她挡下了不少的明刀暗箭。然后终于有了二皇子。本来想着孩子生下来,她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可皇上把大皇子和玉瑶公主也带到了永安宫来,放在了贵妃的身边。那时候两个孩子一个弱,一个痴,她一看见,就再也放不下了。时至今日,她已经离不开永安宫了。虽然与皇上没有相认,但是时时都能相见,能亲手安排皇上在永安宫的膳食起居,甚至给皇上递茶的时候,那时候还不知道真相的皇上都对她那么和颜悦色,不时的嘱咐一句:“方尚宫有年纪了,这些活计不用亲自做,吩咐宫人内侍们就行了。”当时听到这话的时候方尚宫毫无异状,端茶的手晃都没晃。可是晚上回了自己屋里,夜寂无人时,皇上那句话在她心里反反复复过了无数遍,泪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湿了枕头。那是她的亲生骨rou啊。那被幽禁的数月,她在艰难困苦之中,唯一陪伴她的只有腹中骨rou,却从出生那一刻起就硬生生的被迫分离。后来的数十年,她无数次安慰自己,虽然母子不能相认,但是知道皇上平安康健的长大,她于愿已足。她曾经听到有人这么说,相濡以沫那是困顿待毙之局,各自都好,留住性命,才能期许将来。这个孩子她是留不住的,她其实一直都明白。她能活着,孩子也能活着,已经是有贵人暗中相助,上苍护祐了。方尚宫从来没想过,还能有与皇上相认的一天。当年经手此事的人已经都不在人世了,皇上又曾经遇到过不止一次想借着“亲生母亲”的名义图谋不转的人,她拿不出任何任何凭据向皇上证明她就是那个诞下他的人。一想到也许她的亲生之子会用质疑、警惕甚至是敌视的目光看着她,方尚宫就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发紧。但是皇上居然不要任何明证,就这样相信了她。不但皇上,连贵妃都相信她。方尚宫把一碗团圆汤吃完了。谢宁吃着这团圆汤,心里也是百感杂集。她心里从前一直想不通的事情,总算是全明白了。方尚宫对权势并不热心,她一心只扑在了皇子与公主身上,照看得……真是如同己出。那不是什么忠心,也不是为了攀附、表功,那是打从心底里透出来的关爱。现在她明白了,那不是视如己出。也许这世上真有圣人可以幼吾幼及人之幼,但方尚宫不是圣人,她的确是在幼吾幼而非人之幼。一个做祖母的人怎么会不真心关爱自己的亲孙子,亲孙女?而皇上想的什么,在座两个女人都看不出来。如果皇上的心思那么容易从脸上看出来,那皇上也未免太没有城府了。等到这一顿晚膳终于用完,方尚宫站起身来,说话之前她先顿了一下。做了多年的奴婢,开口之前言必称奴婢这习惯已经深的刻入了她的骨头里,她也是嘴都张开了,又硬把那两个字咽了回去。现在真相都已经挑明了,她再那样自称显然不相宜的。“时候不早了,娘娘身子尚虚弱,该早些歇息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