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回过神来，顾瑜芮起身走出帘子隔出的病房空间，就像那时一样。

    「你们先顾着，我出去看看。」顾瑜芮悄声对双胞胎说。

    顾瑜芮走出病房，来到姑姑们所在的病人亲属休息区。

    面色凝重，在场的七个大人正在谈论着关于顾爸死亡后的后续事宜处理。

    默默地听了一会儿，二表哥走了过来：「怎么没在病房里？」

    顾瑜芮摇摇头，看似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回应她的，也是专属于二表哥式的笑容。好像什么都了然于心似的。

    「儿子，去叫他们两个出来。」大姑姑停下讨论，指使二表哥，并让几个表哥表姊到病房顾着。

    不过一下子，在场的子辈就剩下顾瑜芮和双胞胎三人。

    「瑜芮啊，你是大姊，你爸爸他……也快不行了。在这之后，要好好帮忙照顾家里，不要让mama太辛苦，知道吗？」

    「弟弟啊，你是家里唯一的独子，爸爸不再了，就没有人管你了，但是也不要顾着玩电脑，也要多帮mama分担家里的事，懂吗？」

    「meimei啊，你是最小的，爸爸也最疼你，平常也比较任性，但再来要多听mama跟jiejie的话，不要太乱来，好吗？」

    这样一个个地叮嘱着，姑姑们的眼眶也开始变红，说话也渐渐哽咽：「我的弟弟啊……」

    在那之后，顾爸醒过来一阵子，听自家jiejie们说了些事，自己也勉强回答了点，甚至还有了力气坐起来。

    「瑜芮啊，有没有话想对爸爸说的？快啊！」见状，二姑姑立刻指示着。

    顾瑜芮一愣，好多话梗在喉咙里，就是说不出来。

    姑姑们都在一旁乾着急。

    「那个，爸。」终于，五分鐘后，顾瑜芮开始了第一句话。

    「你知道的，我很恨你，超级讨厌你。因为生病就对mama不好之类的，都曾让我气得半死。」说到这里，姑姑们都有些惊讶，出手想要阻止顾瑜芮说下去。

    「但我知道，你这个爸爸，其实很好，对我们、对老婆，都很好，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而已。」姑姑们缓缓收回将脱口的话语。

    「爸，谢谢你。」顾瑜芮哽咽：「我爱你。」

    一说完这句话，顾瑜芮发现顾爸一直都盯着自己看，眼中有着跟顾瑜芮相同的物质。

    然后，身边的姑姑们，以及顾妈，更是毫不掩饰，就这样哭了出来。

    双胞胎也是呢，眼眶都通红了。

    顾瑜芮一笑，脸颊上留下一抹泪痕。

    隔天临晨三点，正在二楼熟睡的顾瑜芮和跟占住在顾瑜芮房间的三姑姑被一阵着急的脚步声给吵醒，睁开眼睛，顾瑜芮静静地看着三姑姑打开房门，静静地等着大姑姑说出那一句话。

    「人走了，医院的车要载他回来了。」

    这一天，国历四月二十二日。

    那一瞬间，顾瑜芮很平静。也许是因为早就有了心理准备，顾瑜芮几乎没怎么大哭过，最多就是因为强忍着，让眼睛变红而已。

    接下来几天的丧礼，亦然。

    顾瑜芮请了七天的丧假，整天待在家中折元宝以及莲花。

    姑姑们也都住下来帮忙着顾爸的丧事。

    很快的，头七过去了，在顾妈和几个姑姑们的讨论下，两天后，迎来了告别式。

    身上一切行装都准备好了之后，葬仪社的人开始念诵文，唸完后，又经过很多繁复的流程，接着开始让亡者的亲朋好友前来弔唁。

    和双胞胎一起在顾爸的遗像前跪下，顾瑜芮一个叩头，退到灵堂的左侧。

    姑姑、姑丈、表哥、表姊、邻居、朋友……一个个轮流上前，或捻香、或叩头，都送了顾爸最后一程；顾瑜芮等人也在他们上完香后，跟着工作人员的指示鞠躬。

    等到顾爸的最后一个朋友上完香，一个看似是政治人物的人走进来，恭敬地上完香，却不向其他人那样直接退场，而是走到顾瑜芮等顾爸直系亲属身前：「节哀。」

    听到这句话，顾瑜芮忽然很想哭。

    不是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吗？第一天也没怎么哭啊，为什么，现在会哭成这样？

    什么嘛！一个不认识的人，说这个做什么？为什么要说这些多馀的话？

    眼眶已经蓄满泪水，顾瑜芮快速地眨眼，想着要让眼泪消失，却不经意撇到顾弟和顾妹两人，眼泪早就失了禁錮，慢慢地滑下脸庞。

    见状，顾瑜芮忽然不想忍耐了，低着头，悄声抽泣。

    一个段落结束，眾人都在外头休息，陈菁蓉和苏橙妍都走到顾瑜芮身边，抱着她。「抱歉啊，不能陪你，今天才过来。」

    顿了一下，顾瑜芮抬手就挥向苏橙妍，眼泪也不擦了，瞪着她：「奇怪欸，那么想让我哭吗？」

    苏橙妍错愕：「刚刚那句话是菁蓉说的欸……」

    「不管啦！都一样！」顾瑜芮难得的任性，「哼」一声就扭过头看向一旁……

    饶宥沅？

    顾瑜芮一愣，转头用眼神问：「为什么他会过来？」

    陈菁蓉也用眼神回答：「你猜啊。」顺便耸耸肩，勾起一抹笑。

    这时，饶宥沅也已经走到顾瑜芮身边。

    顾瑜芮本以为饶宥沅多少会说点什么，但没有。除了待在她身边，他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

    顾瑜芮一顿，忽然不知道视线该怎么放、手要放哪里、脚要怎么摆。

    顾瑜芮的这一个区块驀地就变得尷尬起来。

    「好了，休息够了我们就进入下一个流程了。」这时葬仪社的工作人员用一口流利的台语说出这一句话，让顾瑜芮暂时得到解脱。

    「去吧，我们在这里等你。」陈菁蓉说。

    点了点头，顾瑜芮看了一眼饶宥沅，却发现他正好也盯着自己看，愣了愣，快步离开。

    「那个，」顾瑜芮身后，饶宥沅却忽然开口。「伯父我也祭拜过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顿了顿，顾瑜芮点头：「好。」

    因为习俗的关係，两人没有道别。头也不回，顾瑜芮走回灵堂。

    *

    告别式结束后，一家人一起到火化场送顾爸最后一程，在躁热的天气下。

    火化后，顾瑜芮等人让葬仪社的人员送到家，亲戚们已经把家里恢復原状，彷彿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在顾家住了一晚，隔天早上，所有人都回到了原本的地方、也回到原本的生活。

    顾瑜芮亦然，把一个礼拜的假日休掉后，隔天中午她就准备搭火车回到大学。

    顾妈曾经试图挽留她，再多留个几天，顾瑜芮自己也知道，这时候应该留在家里多陪陪mama，但没办法，顾爸的丧礼结束了，她没有理由在没事先请假的情况下继续留在这里。

    「妈，这礼拜的假日我会回来的，别担心。」轻声哄着因为这场变故而有心心力交瘁的顾妈，顾瑜芮说完，叮嘱双胞胎一些事后，出了家门。

    回去之后，还有事在等着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