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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表哥

    “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为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

    命妇一声声教导的话语回荡在不大的室内。

    芙舜衣冠整肃站在芙姝榻前,仔细瞧着她。

    只有这种时刻,才能稍微窥得她紧闭着眼的乖顺模样,他记忆中的表妹永远睁着一双愤怒且锐利的眼,她时常目空一切,性子荒唐又傲慢。

    “生面相逢,低头看顾。莫学他人,不知朝暮。走遍乡村,说三道四。引惹恶声,多招骂怒。辱贱门风,连累父母。损破自身,供他笑具。如此之人,有如犬鼠。”

    芙舜清楚地记得,芙姝瞧不起他。

    那日数百封奏折令他在众臣面前丢尽了面,来到凤郡之后,百姓更是对他唾弃至极,那之后,他可是废寝忘食,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这风气掰正过来。

    如今表妹这样一副乖顺无害的模样实在是令他心生满足。

    心中有一个话音告诉他,就该是这样。

    她不需要多么强烈的攻击性,她不需要多么尖利的指甲,她不需要多么愤怒的辞色,女子就该是美的,柔软的,羞怯的,女子生来便是一朵娇艳欲滴的花,供人采撷。

    芙舜不禁轻笑出声,这让身后的仆妇不寒而栗。

    ……

    芙姝好久没睡这么沉了,窗边的风拂动纱幔,似乎有一只手指贪恋勾缠住她鬓间的发丝,在面颊上小心地蹭着,泛起一阵细密的痒意。

    鸦睫轻颤,她并未苏醒,那双手的力道重了些,青年不禁放轻呼吸,又靠近了些。

    就在那一刹那,寒光闪烁,一把短匕便抵在了他的喉头。

    那把短匕也不知杀了多少人,rou眼可见泛着凛冽深重的煞气,令人脊背发凉。

    似乎再近一寸,他就该咽气了。

    对于自己极富戒备的表妹,芙舜并未生气,只是微偏过头道:“表妹怎么安寝时还随身携带着这等尖锐的器物?小心莫要伤到自己。”

    芙姝才懒得同他装,那双带着怒意的眸子盯住他:“为了提防你这种恶心的人。”

    特制的轮椅辗转在地板上,齿轮发出轻微吱呀的声响。芙舜微微退远了一步,笑不入心:“我这都是为了表妹好。”

    芙姝回道:“巧了,我也是为了我好。”

    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并不需要别人教她怎么做。

    一看到面前的青年,芙姝心中顿时又来了气,昨日接风宴,没有了接,那便只剩下风了。

    他在光明正大地嘲讽她是个疯女人。

    芙姝偏过头不去看他。

    “咆哮尊长,说辛道苦,呼唤不来,饥寒不顾。如此之人,号为恶妇。天地不容,雷霆震怒。责罚加身,悔之无路。”命妇口中滔滔不绝的是女论语。

    芙姝在国子监学过,她对此印象深刻,因为这竟还是女子写的。

    不过即便如此,她并不觉得那位女子是错的。

    因为这些被压抑的女性为了在这世间更好地存活,开始了漫长的自我驯化,古老的母系氏族无法向上发展,为了自保,只能被迫向下兼容。

    命妇一直在念,芙姝听得烦,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衣裳被人换过了,通身的白,厚重不透风,那裙摆极小,瞧上去根本走不动路。

    “我的衣裳呢?”

    “帝姬,郎主已命奴婢拿下去洗了。”一位侍女款款走上前来,对着芙姝恭敬道。

    一阵沉默过后,芙姝再开口,嗓音里便泛着森森冷意:“表哥,你擅自动我的东西?”

    芙舜只是笑着,没有说话。

    侍女开口道:“郎主也是为了帝姬好,那裙摆布满了灰尘,过于脏污,有损帝姬形象。”

    芙姝深深呼吸了几大口气忍住心下怒意,她没有穿他为她准备好的那身衣裳,只穿着中衣便走了出去,看也没看一眼身后的青年。

    门口几位仆妇顿时面面相觑。

    这位帝姬太不守妇道,而不守妇道在凤鸣郡是什么下场,她们都知道。

    芙姝马上就要吃些苦头了。

    ……

    芙姝下了楼,才发现白术她们已经装备整肃,坐在楼下喝茶聊天。

    见她只穿着一身中衣就走下来了,弟子们也有些诧异。

    “师妹,你为何只穿着一身中衣就下来了?”白术穿着柔软的绸缎做成的衣裳,眉眼的笑意明媚极了。

    芙姝来到她身旁坐下,她方才是为了挫他的面子才故意没从菩提子中取出一套新衣裙穿的。

    见她没开口解释,白术又继续开口说:“不过啊,人间的衣裙都好漂亮,好柔软!我上山前根本没有机会穿这种裙子的!”

    芙姝观察了一阵,忽然觉得有点奇怪,因为队里的男弟子都不见了,只剩下一些女修,她问白术,白术便解释道:

    “他们不跟我们在一起吃饭,师妹,我特意为你留了好多甜点,你也吃些吧,很好吃的!”

    “我不喜欢吃甜——”

    白术笑眯眯地舀了勺表面撒着一层桐花的糖粥,趁着她说话的间隙喂到了她唇边。

    粘稠熨烫的红豆粥顺着桐花碎涌入口腔,是很细腻的香甜,倒是不令人讨厌。

    “好吃吧?”

    “师姐,唔,我觉得这里有点奇怪……”说话间,芙姝又被投喂了一勺。

    “哎呀师妹你莫要如此警惕,咱们不是已经到岐山脚下了么?就好好休息一下嘛,我昨晚已经联络好其他队伍的人了,他们过一会儿就会跟我们过来汇合呢,那个温润的青衣郎君是你的表哥?不愧是他好温柔妥帖……”

    另外的女修也说:“是啊芙姝,你看他还为我们都准备了衣裳呢……”

    “停!”芙姝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她看着白术与女修们的面容,一阵强烈的怪异感直冲心口。

    她望着她们的裙摆道:“裙摆这么小,行动会受到限制。”

    一个太华宗的女剑修便托着下颌,悠道:“我一开始也觉得有些小,不过为了入乡随俗嘛~”

    什么俗,她先前来到这里的时候可没有这个俗,芙姝张张口,终究没有说出来。

    青年从楼上下来,唇边的笑意如沐春风,头上的青玉冠十分晃眼。

    “既然姝妹不想见我这个表哥,那先在此处好好休息吧,表妹光临大驾,定不会令你失望的。”

    芙姝脊背瞬间窜上一阵恶寒。

    “谁允许你喊我姝妹?你对她们做了什么?!”芙姝冲上去想揪住他的衣领,却被他身旁的侍女拦住了。

    她们极其为难地看着芙姝,芙姝不想对凡人动手,只能愤愤地目送他远去。

    她休息了好几日,每日都有人送上好的衣裙与胭脂首饰、各式各样的精致的吃食。她们几乎足不出户,日日饭来张口,水来湿手,被如此伺候着,人的精神难免松懈。

    她没有再见过弥空与荀卿,仙螺上传讯也毫无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