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差别大屠杀

    又不是演电影

    58

    苣屋骏太郎推开帝央监狱的铁制大门。

    几小时前的天光已然消失，天空阴云密布，几乎与监狱灰暗的背景融为一体。

    Amy和仓田杏子一左一右架着面色惨白，几乎脱力昏死的志贺琴子，在门口停下。

    “既然游戏已经破关，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Amy打破僵滞的平静。

    太木一瓶站在日向莘身边，对志贺琴子伸出手，青年的眼神很坚毅：“志贺小姐愿意的话，就和我们组队吧！”

    女人握住他的手，蠕动着嘴唇，用低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拼命道谢：“谢谢……谢谢，对不起……”

    “请挺起胸膛！”仓田杏子大声说，“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事啊！”

    头顶传来一声接连一声的爆炸，掩盖了太木转身朝Amy二人致意的喊声，标志红心J游戏场地的飞艇正在分崩离析，随即化成碎片。

    苣屋似乎被吓了一跳，抬头向上看，嘴角挂着若隐若现的微笑。

    “磐田和矢场都留在里面啊。”

    Amy也把双手塞在口袋里，跟上他的脚步，语气中带着惋惜。

    “还以为矢场不至于和磐田那种人合作来着。”

    “你知道真正的合作基于什么吗？”苣屋没有正面回应少女，反而提出一个问题。

    “合作？”她皱起眉，“有共同的目标这样？”

    “去问红心J的话，他的答案大概是‘诱导’或‘cao控’吧。但其实，合作并非基于‘统治’、‘信仰’、‘服从’或‘正义’，而是‘平等’才对。”苣屋向Amy伸出右手，“理念或目标不同也没关系，只要双方站在‘对等’的地位，就能建立足以信赖的合作。”

    同磐田合作之人，哪怕观念与处事方式迥异，也定然有近似的本质。

    Amy抬头望着天边微弱的光线渐渐扩散，发出“嗯”的一声，用力回握青年坚实温暖的手。

    ＊

    “签证还有八天。”Amy眺望眼前陌生的景色。

    除游戏会场外，东京市区越来越破败，明明体感上只过去了一两个月，建筑却已经衰败得不成样子。没有人气的高楼腐朽枯萎，仿佛被时光逐格褪色的旧照片，又像布满斑斑锈迹的挂锁，钥匙卡在其中，前进或后退都显得乏力。

    一路走来，路边停满无法启动的汽车，好像摆得什么姿态都有。汽车内部充满了蓝紫色的花，很粗的花茎缠绕在方向盘、变速杆和脚踏板周围。塑料垃圾随风飞舞，破损的广告板在风中摇晃着。天桥上风声呜咽，好像渐渐响起的合唱。

    苣屋骏太郎和Amy顺着道路沿途检查废弃汽车的油箱，试图找出一点可供使用的汽油。Amy从斜挎的黑色帆布运动包中取出两瓶水和牛rou干，里面还有两把手枪。苣屋沿着原路走回，手里的2L塑料桶里只装了半满，两人回到摩托车停放处。白发青年卷起袖子，用手扇风，接过少女递来的饼干和水。

    “所以，接下来该去哪里？”Amy斜靠在背包上，仰头，一气饮下半瓶矿泉水。

    太阳已经沉到天幕的另一面。头顶的天空尽管还是灰沉的蓝色，但已经是那种深蓝色了，接近星空真正的背景色。

    “再稍微探索一下吧。”

    少女搭配的花生酱和牛rou干不对苣屋胃口，但好在她将监狱仓库内的饼干扫荡一空。只要填饱肚子就行，身体似乎已对营养均衡这件事不甚在乎。

    Amy一把接一把地拆了手枪，清洁，上油，她把这个也教会了苣屋。苣屋拿起一把自动手枪瞄准二十步开外的地方，眯起一只眼睛比比划划。

    Amy觉得他这样认真的样子很迷人，微微抿起的嘴唇看起来就像在索吻，于是俯身过去，满足了自己的猜想。

    苣屋侧目看她，这几天她想方设法缠着他做戢爱。这挺有意思，此时此刻，到了这种境地，那种事让他觉得越来越有趣和有意义，仿佛rou体的欢愉能够解决现实的问题。反正也不需要考虑避孕的问题了。月经像消失了一样。在弥留之国，生理规律逐渐含糊其辞。

    第二天，二人向东京郊外进发。离市中心越远，景色就越发原始。

    “植物生长的速度相当惊人。”Amy捏起一片她也辨别不出的植物的叶子放在鼻下轻嗅。“就像奥兹国里的奇怪生物打破镜子，跑到爱丽丝的世界里来了。”

    “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都不同，说不定是平行世界在东京交叉了，更高的维度之类的。”苣屋留心着脚下的地面，他并不擅长户外探险，但几日下来积攒的经验足以让他运用智慧找到合适的走法。

    “你觉得，弥留之国究竟是什么？”Amy在前方探路，拨开一片互相垂挂的藤蔓。

    苣屋擦擦眼睛上的汗水，摇了摇头，半长不短的马尾在脑后轻晃：“嘛，不知道。”

    “……你还记得来这里之前在做什么吗？”Amy停下来，让对方有时间喘口气。“好奇怪，我应该是在去医院的路上，但是，更具体的想不起来。”

    苣屋撑着树干回忆片刻：“那天我不值白班，所以大概久违地出门逛街了。”

    “嗯——真好啊……”

    不知道是不是Amy的幻觉，她的眼角似乎扫到了远处一小块晃动的阴影。蛇信似的战栗窜过神经，在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抱住了苣屋骏太郎的腰，顺着有一定斜度的草坡滚了下去。

    一片火花伴随一梭子弹击打在二人刚刚站立之处，少女听见自动步枪子弹轮转那低沉机械的调子，她撑起身，摸出包里的手枪往声音来源处射击，努力想看清敌人的方向。

    “准备往左边跑！”

    Amy伏下身子，扯住苣屋的手转身逃离。子弹飞过头顶，一个蒙着脸浑身罩在斗篷里的漆黑阴影现身了，并且幽灵般追逐着前方飞奔的男女。

    “黑桃K！”苣屋踉跄两步，只觉双腿在抗议，几乎快要抽筋，少女为配合他的速度而慢下了敏捷的步伐，时不时往回击出一枪，“我之前就在怀疑了，他的游戏场地果然是全东京！”

    Amy有理由确信黑桃K是在到处游荡捕猎玩家，就像枪击游戏中拦在最后关卡前的终极BOSS，但她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相遇。

    稍远的地方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喊。沿路逃来，几具新鲜的尸体散落在树丛地下，混杂着尚未凝固的鲜血，似乎附近有小型的聚居地，才会引来这可怖的杀神。

    虽然初始方向有误，但他们已经快要接近树林外的摩托车停放处了。二人跌跌撞撞地穿过树林，黑桃K不紧不慢地咬在后头。不对，少女想，他不该那么悠闲。

    帮助过她无数次的直觉再次发挥作用，帮助她看清楚摩托车周围贴近地面的透明丝线。就在二人猛地停下脚步的时候油箱炸了，摩托车砰的一声化作一团炽红的火焰，塑料和玻璃的碎片打着转擦过他们的身体，热浪扑面而来，浓重的汽油味充满鼻腔。

    苣屋感觉自己的肺就像在火烧。如果不是身旁的少女硬声催促他继续跑的话，他可能会停在原地等着黑桃K追上来，起码那样能死得干脆一点。他已经尽最大努力拖动沉重的身体了，奈何四肢并非为大逃杀而造。如果这就是弥留之国的真面目，现实未免太过荒诞。

    Amy扯着苣屋骏太郎穿过树林外的公路，子弹紧随其后，她继续北上，直到抵达一座不高不矮的桥，下面是一条水流湍急的河，有风从河面上吹来，苣屋看不清下面是否有石滩潜伏。

    不会吧。他喘着粗气心想。又不是演电影。

    “深吸一口气，”Amy双手扣住他的脸颊，神情严肃。“身体放松，我会抓住你的，相信我。”

    苣屋难得呆了一下，但还是照做了。摔进水里的那一刻没有他想得那么痛。但随即，湍流裹挟着他的身体将他卷向不知名的方向，他尽力憋气，但还是吸入了一些河水，肢体支离破碎的恐慌感袭上大脑，直到一双有力的手托住他的后背，力量大得足以让他破开水面。

    “……骏太郎，呼吸！”

    苣屋花了一会才意识到少女已经对着他的耳朵喊了好几声。空气进入疼痛的肺部，感觉糟透了。

    Amy抱住白发青年的腰，两人在河的左侧顺流飘了十来分钟，才找到一处足够低矮的河岸爬了上去。

    黑桃K没法追到这里。

    Amy呼出一口气，放松下来，将注意投注到白发青年身上。

    两人都狼狈不堪，苣屋坐在那里，浑身精湿，眼里那种精明而狡猾的色调全然消失，反而残存一种回不过神的茫然。

    她伸手拨开他贴在额前的湿发，水珠让本就深刻面部轮廓更为深邃，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她的幻觉。

    “喂，回神了。”Amy笑着说。

    苣屋骏太郎抬起眼，那微微上挑的眼角看她时似乎含着控诉，但神情比起责怪更像抱怨，配上披散在脑后的白发，看着……看着像差点溺水、好容易逃脱的可怜狐狸。

    青年活动了一下四肢，按按作痛的肋骨，终于能有条理地进行思考。随即，他一把抓住少女的胳膊，避开了那块看着新鲜的血，接着注意到她被火燎伤的脖颈，以及贴在右侧肩膀和腿部的各色碎屑。

    Amy的神色相当平静，仿佛挡下了大部分爆炸冲击又带人跳进河心的不是自己一样，这种粗放的态度让苣屋再次接触到了少女自我中与教育和社会格格不入的部分。

    “别这么看我，只是轻伤而已，”她弯起嘴角，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记得某人中弹后什么反应吗？”

    显然，谁也没资格指责谁。苣屋叹了口气，撕下一块衣摆，尽量轻柔地扎在伤口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