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谋结束之时

    担心一下自己如何

    56

    第九回合结束，从单人牢房门后走出来的人数依然和上一局一样。仓田杏子看见低着头走出来的太木一瓶，狠狠松了口气。日向莘一开始不好意思，但马上凑到仓田身旁，神情似溺水者终于得救。

    苣屋骏太郎在走廊里扫视了一圈。

    藤原爱美进入的单人牢房门半掩着，自由时间开始，里面的人却没有出来。苣屋看了一眼门，把目光转向磐田素那斗和松下苑治。磐田的神情是对结果抱以悉听尊便的冷漠，松下苑治掩饰真实感情的技巧就要拙劣得多，眼里仿佛淬了毒，满满的都是恶意。

    “红心J游戏真让人犯困。”

    这么自言自语着，苣屋握住门把手，走进微微透出光亮的单人牢房。

    走进的刹那，窄窄的门骤然闭合，苣屋骏太郎被一具温暖的躯体从后抱住，力道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抱歉。”Amy的声音随着湿暖的吐息拂过青年耳畔，听起来非常柔软，“之前不该那么说话。”

    苣屋稍稍扭头，对上那冷沉又漠然的眉眼。少女眼里并没有很明显的歉意，且缺乏尊重生命的温煦，天生如此。她微微低头，浅浅地啄了一下他的唇角。

    “然后呢？”白发青年试着挣扎了一下，然后被搂在腰间的手制住。

    Amy考虑了片刻，半看不看他，说：“就这么多。”

    “这算道歉？”苣屋的神色淡下来，似乎在和她重新确认。

    “有一点是不言而喻的，”Amy微微一笑，将苣屋推向黑暗的墙角，他的肩猛然撞到墙面，“现在，无论我怎么样，你都得全盘接受。”

    “……独裁？”

    苣屋感到有趣似的挑起眉，扬脸注视Amy，她眼中的恶意和执着肆无忌惮，毫不遮掩。少女直直地看着他，额头抵住对方的额头，命令道：“别动。”

    两相汇合的沉默中，Amy垂下眼帘，吻向苣屋不笑也仿佛蕴着嘲意的双唇，含住略微厚实一些的下唇，舌尖亲昵地抵进深处，雏鸟求食一般执着又缠绵地推移着。

    愤怒仍有存余，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模糊。对方是个内核坚硬的生物，且桀骜不驯，表面缠着种种扭曲的暗影，但也许正是这种东西，才能冲走所有沉积内心的不快过往。

    苣屋一只手扣住少女的脖颈，微一用力，加深了这个吻。怒火和盲目的激情如漩涡般混合在一起，牙齿与嘴唇磕碰，甚至渗出了带有咸味的细细的血。心脏在胸腔中击出强烈的信号音，少女一开始硬挺挺的身体一点点放松，她的手悄然握住苣屋，十指相扣，将他的手摁在墙壁上，腿别进他的腿间。

    “放手。”苣屋骏太郎仰起脸，好像睡不醒的样子消失了。一缕汗湿的白金发丝黏在颊侧，勾勒出下颔笔直的曲线。牢房墙壁冰凉坚硬，他的手背清晰地体会着那粗糙的质感，手心的柔软就更加明显。“我不生你的气。”

    “不放。”她呼出的气碰在他的脖颈上，嘴唇无所顾忌地落向白发青年左眼睑下的小痣，蜿蜒到颊侧，最后贴到耳垂。

    “……这里不行。”苣屋略显粗糙的手指轻轻抚上Amy脸颊，扭起唇角凑近她耳侧，“忍耐一下？”

    Amy耳蜗深处微微一麻，一股细小的电流从尾椎飞窜到头皮，害她后背出了一层湿黏的汗。少女歪着脑袋想了片刻，五指松开，叉起，又松开，贴着对方的力道却越来越大。

    “坦率一点，抱我嘛。”她将他的耳垂和自己赠予的绿宝石耳钉一起含在嘴里，模糊不清地嘟哝。

    苣屋骏太郎猛地咽了一口气，不知如何回答，手掌犹豫地摸着Amy的脖颈，从肩头到腰间，指尖感受她骨骼的形状。少女的身体暖融融软绵绵的，让他想起老家那只很好看的三色猫，沉静的时候端庄漂亮，上蹿下跳的时候又莽撞得可爱，太阳下光闪闪的生灵，无论是谁都只能盲目地宠爱。

    “抱一下就行，”Amy压低声音说，“安安静静地抱，就谁都听不到，明白么？”

    苣屋无法抗阻，而且也不知道如何抗阻。聪明的大脑彻底停摆，心脏悸动，连带着下方的肋骨隐隐作痛。他支撑着她的身体，嘴唇描摹少女脖颈的曲线，肌体细腻柔软的不可思议。水到渠成的拥抱。

    他们是被幽禁在此处的、哪里也去不了的囚徒。牢房外的世界依然是监牢，但两颗心相碰，孤独便不复存在。如果彼此能觉得幸福，无论怎么样都没关系。

    “喜欢你。”Amy屏息敛气，一点点接纳他。熹微晨光穿透呆板的小窗，落在她发丝间的阳光温情脉脉，光影跟着身体的节奏明灭不定。绿如水晶的眸子清澈深邃，如同飘忽着暖雨的深湖。

    苣屋感觉心跳再次加剧，胳膊稍微加了点力，紧紧抱住怀里贪婪的、凶相毕露的捕猎者。

    “我也绝不会弃你不顾。”他用嘶哑的声音说。

    57

    窗外已经大亮。两人坐在地面，Amy侧躺在苣屋的怀抱里，他一只手搂着她的肩，一动不动。

    他做了件非常悖乎常理，非常不像他的风格的事……人类的自我控制能力就是非常脆弱的东西，他也不例外。苣屋骏太郎感受自己奇妙的心情，垂下眼帘注视怀里的少女——莫如说注视一处非常规景致——一种异国风情。

    “不想出去。”她趴在他的膝上轻轻说，“游戏什么的去死好了。”

    苣屋骏太郎喟然叹息：“嘛，我也不想被归类为矢场那样的人，真不甘心。”

    少女将脸埋在手心，吃吃地笑起来。

    “我说啊，红心J大概是那种喜欢编写剧本、希望玩家给他上演一场圆满戏剧的人吧？事先拟好每个人的台词，在恰当的时机送大家去死。”

    “嗯——大概。”苣屋已经猜到少女想说什么，肩膀微微抽动。

    “哈哈，唉呀，所以，他有料到剧本里的角色私自做出这种事情吗？在生死攸关之际。”

    “那么……你打算继续角色扮演？”苣屋揶揄着Amy。

    “为什么不呢，在我的剧本里，红心J只有唯一的一个悲惨结局啊。”Amy站起身，伸了个长长地懒腰。

    ＊

    于是，为了满足表演欲的藤原爱美被留在房间内，苣屋骏太郎扭开门，除了互相合作的三人外，警卫厅角落里果然站着松下苑治，这下，他和Amy的推测被确定证实。

    一男一女在单人牢房内能做什么，在场的玩家都心知肚明。不明内情的日向莘肩膀不停地颤抖，兴许是身后的太木一瓶和仓田杏子给了她勇气，她双手握在胸前，突然怒吼到：“喂，适可而止吧！”

    “赶紧放过藤原小姐！不然我们是不会跟你合作的！”

    面对这番质问，苣屋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慢慢露出十分可恶的笑容。

    “随便你怎么说吧。如果我是你，好不容易找到合作队友后，就会保持沉默。谁知道红心J躲在哪个角落呢？”

    说完，他施施然向多功能厅的方向离去。

    “混蛋！”日向血气上涌，想要冲上去给青年一巴掌时，被仓田杏子一把抱住。

    “日向小姐！算了，算了……随他去吧，我们现在能保全自己，就已经是万幸了……”

    中年女人怯懦地劝着。

    “可恶……太过分了，太可恶了，这个游戏！”日向用力捶了一下墙面。

    拜日向的真情实感所赐，松下苑治收起了最后的犹豫，明白无误地劝说藤原爱美“下一回合告知苣屋错误的花色”，并暗中联系了摇摆不定的日向莘，挑拨她注意总是躲在后方的仓田杏子。

    “……所以，只看到表面最肤浅的联系，却无法推测出人与人之间真实而坚定的纽带，你的可笑把戏也就到此为止了，松下。”

    “换句话说，你就是红心J。”

    最后走出的苣屋骏太郎撕裂了松下苑治的期待。红心J扭曲着嘴角，他苍白的面孔和过长的刘海在旁人眼里看来，本来就不太舒服，现在细细的眼睛因愤怒和震惊而布满血丝，模样更加令人生厌。

    “哈哈！你说得跟真的一样，我只是基于友好，劝说藤原小姐摆脱你的控制而已！”只见松下额头上冒出青筋，激动地大声反驳。

    “所以说，门外汉败犬就别狂吠了啊，”Amy抱着手臂，卑怯和畏缩的神色瞬间化作灰尘，“定下这样的规则注定你不可能赢的，因为我和骏太郎之间的信任，比你这种货色安排的剧本要华丽得多啊！”

    少女唇间喷吐出的毒液彻底激怒了松下苑治，被瞧不起的软弱女性欺骗与一针见血的讽刺令红心J的自尊心全然碎裂，这下，哪怕满腹狐疑的日向莘都作出了判断。

    “无聊，还以为这场游戏能给我带来更多的刺激呢。”磐田素那斗不带感情地从松下苑治身旁走开。

    “不对……不对！红心J是我旁边这个人！这些事都是他让我做的！”松下苑治死死瞪着磐田，仿佛落水的人抓住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这家伙可是货真价实的杀人犯！你们如果放过真正的红心J，指认我，就大错特错了！”

    “正因为我是杀人犯，所以才不可能。”磐田毫不惊讶合作伙伴的背刺，冷静地自辩道，“你啊，从游戏的一开始就找我合作。就算我的话再怎么有说服力，一般人也不可能那么快就被收服。而且，很少人会主动接近我这种人，不是有阴谋、头脑太差，就是心理变态，反社会。”

    “我一开始找你茬，就是想试探你。你以为自己能控制我，而且深信自己高人一等。”

    松下苑治两眼发呆，看样子他仍未放弃，还在拼命思考，但就像在海滩上堆沙堡的小孩一样——眼看着自己努力建造起来的东西正在浪头下土崩瓦解。

    “那……那还有那个人！”松下猛地指向矢场旺希，“他也很可疑啊！”

    “真遗憾，我不是红心J，因为和琴子互通有无的，是你才对。”矢场旺希笔挺地站在门前，这一回，他没有如往常一样揽着志贺的肩膀。

    “我在多功能厅看见了，你们俩总是在相同的时间去仓库拿零食，每一次，你们都拿同样的零食，并通过包装颜色交换彼此花色的情报。”苣屋似乎对松下的反应早有预料，彻底堵死了他最后的挣扎。

    “你应该像控制我一样，早早就在志贺心底种下了暗示吧。”Amy缓缓地摇头，“利用弱者之间的相似性之类的。但是，客观看来，志贺还是与矢场合作更好啊。”

    独自呆立着的志贺琴子浑身颤抖起来，嘴唇嗫嚅着辩解道：“不……不！我没有背叛矢场大人！”

    “够了，这已经无所谓了吧。”矢场旺希不在意地瞥了女人一眼，“你还没来得及对本大爷下手，那么，所谓的‘背叛’也就不存在。”

    Amy讶异地将眼睛移向习惯呼风唤雨的男人，似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呵……呵呵……是我输了！”松下苑治，也就是红心J捂住脸，“……嘿嘿！我只是没想到，活到现在的人里，还有能互相信任的怪胎！”

    “但是……即便这样，你们也还是会输！”他歇斯底里地吼叫道，“弥留之国……弥留之国里还有那个人！那个女王！嘿嘿，哈哈！真期待你们最后互相背叛、将尖刀插入彼此心脏的时刻！”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苣屋以毫无在乎的声调打断了他。

    “比起威胁我们，担心一下自己如何？上一回合，我就已经将情报共享给除你之外的所有玩家，但磐田并没有告诉你错误的花色。”

    白发青年的脸上浮现出目睹猎物草率跳进陷阱、再也无法逃出的笑容，自言自语似的，吐出恶魔般的宣告：

    “那个杀人犯一定是，打算从你身上问出弥留之国的情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