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 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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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任寒波没睡好。 比起上一次在地牢里,苗王变得不同了。他说不明白那种不同在哪里,短短几日……十几日……还是一个月,任寒波眉头渐渐紧皱,翻了个身,铁链又一阵闷响。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醒了过来,姚金池在外面,让宫人布下了粥和点心。姚金池先出去了,两个宫人布置了一番,其中一个突然说:“jiejie,里面的人莫不是将来的王后……” “嘘,姚姑娘不是交代了,不许提起这回事,霜姑娘的事也不能说。” “这里之前不是为了婚礼布置的嘛,王上又说不必取消婚礼,”那年轻的宫人小声说:“王后还不知道是谁呢。” “这也是你能问的!摆好了就出去!”另一个推搡了两下,匆匆出去了,任寒波躺在床上一时发闷,他从床上坐起来,故意弄了点声音,周围鸦雀无声。桌上摆了六样小菜,粥炖得薄烂,还加了些rou末,不愧是当年北竞王府的金牌女官。 吃完了饭,侍女们进来收拾,任寒波看了看周围,抬腿就往外面走,没一会儿就有人出来拦住了他。 任寒波懒洋洋道:“花园里能去么?”侍卫迟疑了一下,这就是可以了,任寒波坐在花园里的石桌旁边,晒了一会儿太阳。人来人往,大家都看清楚,这是个男人,不可能当王妃,他还冲着远处的小宫女笑了笑。 苍越孤鸣到了中午才出现,神色略显冷淡,因地牢里走了无情葬月,负责守卫地牢的铁军卫也一力承担此事。铁骕求衣已经派人出去抓捕,务必要将无情葬月抓回来。 任寒波坐在花园里,敲着核桃吃,姚金池让人拿来了小木锤,又用纸垫着,核桃碎了一桌子,阳光浅浅,苍越孤鸣看了一会儿,没有走过去。 吃完了一把核桃仁,任寒波抬起头,拍了拍手,站了起来。 花梨木太师椅上,任寒波闭上眼睛,晚上睡得不够,在这时候也能够补回来。这一次的香换了,有些清淡的凉意,提神醒脑,任寒波没能睡着,只是挨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他未免适应得太快,反而让苍越孤鸣有些苦笑了。 年轻的苗王刚刚训斥了铁军卫,责令军长和兵长将人带回,实则放走了无情葬月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苍越孤鸣想到了半夜里的一切,接下来会是谁浮出水面,他会很耐心的等待答案浮出水面。 耐心,是他在竞日孤鸣的试炼里学来的,在任何时候保持冷静,做出符合局势的决定。无论那个躲在背后的人是谁,他会让那个人为了杀死王族亲卫付出代价。 铁链微微动了一下,任寒波抱紧了手臂,换了个姿势挨着,苍越孤鸣心里突然一空,那冰冷的郁怒平息下去。不远处搭着一张虎皮褥子,犹豫片刻,苍越孤鸣提起褥子,盖在任寒波身上。 任寒波很快拉扯着虎皮,微微吐出口气。 “你可以进去睡。” “那你不就看不到了?” 苍越孤鸣笑了,这一刻,他多少带着一些温柔:“凝真,孤不急。”任寒波叹了口气,道:“没用的,我心如铁石,你想要什么,还不如直说。” 他终于沉不住气了,苍越孤鸣凝视着慢慢睁开来的眼睛,克制着抚摸的冲动,把手藏在背后:“凝真,孤是苗王。” “富有四海,无人不从。”任寒波以嘲讽的声音道:“可你也知道,竞日孤鸣得不到的,你也一样。” “不一样。”苍越孤鸣脱口而出。 “雨音霜走了?” 沉默悄然而至,苗王的表情过于复杂,任寒波看不出他是生气还是什么,片刻后,苍越孤鸣忽然笑了:“孤想成全霜姑娘。” “哦……”任寒波干巴巴地说:“你想成全她,就让她走了。” “孤也想,”苍越孤鸣看着他的眼睛:“帮夜族洗清冤屈。” 任寒波越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心中生出许多不安猜测,但苍越孤鸣却看向窗外,道:“到那一日,凝真要是执意要走,孤就放你走。” 任寒波望着苍越孤鸣的身影,这一刻,那个稚弱的少年人似乎很遥远,而竞日孤鸣似乎一瞬间就在身边,附身了苗王。他一向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刚才的承诺,听起来很美好,但又让人怀疑是否太美好。 “我不在意,”任寒波淡淡道:“我不求什么清白,否则也不必东奔西走了。” 这是他的心里话,有没有得到王族的认可,是不是被王权洗白,他压根不在乎,在乎的人都死了。 “孤执意如此,你不必在意,”苍越孤鸣道:“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凝真,在那之后,孤会……让你选择。” 任寒波嘲笑起来:“选择做你的臣子还是远走高飞?对自己太自信可不是好事。”苍越孤鸣抓住了他垂在椅子上的手,柔声道:“凝真,去榻上睡吧。” 睡在椅子上,偶尔会让苍越孤鸣想起一些龙虎山上的情景,一开始他没有很快想起,因为他不会和凝真争夺一个女人,这样套在他们身上没有意义。 但很快,链子偶然的响声和任寒波越来越习惯放松的姿态,让他想起脱困后的撼天阙也依然在那椅子上休息,说话,接过舅舅递过去的茶水。 空荡的椅子又会显得碍眼,苍越孤鸣闭了闭眼睛。 “你想娶的王后是谁?” 屏风后传来了声音,苍越孤鸣睁开眼睛望过去,过了一会儿他才说:“你想知道?” “是人都会好奇的。” “孤……暂时不想说。” “那个凶巴巴的……叫叉猡的女人?” 苍越孤鸣闭上了嘴,重新把注意力拉回奏折,任寒波看着床顶,过了一会儿说:“锁链能解开了吗?” “不行。” “我又跑不了……” 苍越孤鸣提起笔:“凝真,孤要处理政事。” 苍越孤鸣不知道,任寒波躺在床上,扭过头望着屏风,神色难言,滋味万千——不在意是假的,他不在乎王权是真的,但不在意苍越孤鸣的话,是假的。 王权就是这样,上天还是落地,只在一念中。 屋子里安静极了,墨水的淡淡气息缭绕不去,任寒波慢慢捋平心绪。这条路他走的太远,别的可能没有再想过,但现在,如果将来他等到了结果,是不是能去铁军卫,找榕烨道歉? 那天夜里他昏了头,气昏了头,他不该让铁军卫带走她。他心里曾有过恨,恨任波罕鹰翔的自私,也恨唯独榕烨在那个男人心里不该死,但更多的……那天夜里,他也不算是个人了。 剩下这么多年,他可以等,等榕烨慢慢接受现实,如果榕烨愿意,他可以带她去见见族人。虽然就剩下那么几个。这也许是一厢情愿,要不还是算了,只要榕烨高兴,留在铁军卫也好,不原谅他也好,他都能接受。 任寒波想得浮想联翩,心潮浮动。 他很快发现,自己接受了苗王的提议,飞快的接受了这个事实,提前高兴起来。当他发现这一切的时候,冷汗忽然浮了上来。 铁军卫找到无情葬月,俏如来关入苗疆大牢,国师忘今焉摇身一变成了道域多年前内战的幕后黑手,九算之一的琅函天。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苍越孤鸣承认了放走无情葬月的人,一直都是他,成为了最出乎意料的一手。 大局已定,忘今焉想夺走狼王爪,被风逍遥和无情葬月堵住。苍越孤鸣站在不远处,只要国师赢了,他就亲自为死去的王族亲卫报仇,如果国师输了,那么他会安葬这个教过他如何成为王者的阴谋者。 风雪吹得很冷,回到王宫,让修儒给风逍遥和无情葬月医治之后,苍越孤鸣沿着小路走了一段。 天黑了一半,还没有黑透,他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走廊下的两个人。 任寒波正好转身过来,朝着少女微笑,那双一向冷淡的眼睛里,溢满了盛不下的光,他的嘴角笑着,眼睛笑着,眉毛扬的很高,微微倾身过去,似乎整个世界只有那么一个人存在。 苍越孤鸣看着这一切,一动不动,直到风雪扫入眉睫,冻进了瞳底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