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春三月，天气渐暖，雪落山庄盖了一冬天的一袭银装渐渐褪下，房檐上的化开的雪水地沿着屋瓦垂落，整日里都滴滴答答响个不停。照常理说，这雪水零落几滴，落声轻微，白日里可供观赏，增添雅兴，夜里还能权当助眠的声音，但就在此时，这声音却是惹恼了雪落山庄唯一大老板——萧瑟。他撑肘扶额，正坐在临窗的位置，大开的窗户让稀稀落落的滴水音一声不落地传了进来，萧瑟垂眼看着桌上的一张薄纸，放在桌上的那只手开始轮番敲击着桌面，那“咔哒咔哒”的声音倒是和滴水声相合了起来。

    窗外的水声乱了节奏，萧瑟也顿住手皱起眉头，他起身甩了两把袖子，一把将窗户关死，又坐回去继续敲桌子。

    目睹这一切的店小二有些担心自家老板，这客栈常年门可罗雀，一年根本赚不了几个子，难道自家老板终于把家产挥霍光了？从前生意再差也没见老板这般焦躁过啊！店小二琢磨着话术，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老板...自打您取到这信，您已经一动不动地坐在哪儿几炷香的时间了，是有什么要紧事儿么？”

    萧瑟没有回答，敲桌子的节奏却是愈发快了，带着桌子都开始轻微晃动。店小二心中顿感不妙，看来要准备行囊离开了，其实这份工挺好的，老板大方好说话，还时不时就出去个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能天天偷懒还照拿工钱，诶，上哪儿还能找下这活儿干啊！

    店小二在那儿独自怀念过去的美好，伤感未来的迷茫，而萧瑟这边，在桌子似乎要有裂缝之时，“罪魁祸首”终于停手放过了桌子，他放下撑额的手臂，两手拿起桌上的信纸，又在心里默读了一遍这前前后后看了不下百次的几行字：

    见信如唔，展信欢颜

    扬州三月，行至江南，暂留乌镇

    且盼君来，一赏春光

    这信无署名无落款，乍一看真看不出什么名堂，何以让一向从容的萧老板纠结成这般？

    萧瑟放下信长叹一声，又起身打开了窗户，还是听点响动能让心里舒坦些。他自然知道这信是谁写的，想必对方也是料定他能认出字迹。

    “无心......”萧瑟站在窗边，拢着衣袖，不由自主地念出来那人的名字。三个月前，他一时冲动只身去了天外天，前后不过七天，他二人便从挚友变情人又闹得差点决裂，现在想起那七天，萧瑟心里还是一阵悸动一阵气愤一阵羞耻，具体怎样他也不想再细想，但分开这三月互不通信，萧瑟倒是借着那些个夜不能寐的日子推出他二人落得这般结局的缘由。

    在互通心意后，他们都欣喜往日里暗藏的、甚至没有发觉的晦暗情愫有了宣泄口，但偏偏就是从这里开始出了岔子。他们都是第一次与喜欢的人亲近，萧瑟设想的是循序渐进顺其自然，反正他们有一生的时间陪伴彼此，但无心却想的是要牢牢抓住他，恨不得在他身上每一处都打上标记，萧瑟想到这里不由地抚上脖子，这里好似还记着被那人揉捏啃咬的感觉，萧瑟揉了两把脖子，扯过一旁挂着的毛氅披在身上，围紧脖颈，这才按下身体中莫名的不安感。

    继续回想那几日，他们间直接的矛盾开始在他们最亲密的那一天，无心搞偷袭要霸王硬上弓，他不答应便又拿出撒娇、耍横、惹人心软那一套，平日里那样他怎么都会纵容，可偏偏在这种事上还这般，总之就让他很不爽，心里不爽！身子更不爽！什么烂技术！

    萧瑟握拳锤了一把窗户，震得屋檐上垂落的水滴几乎要连成水幕。三个月里，自诩冷静自持的萧瑟每每回想这些时都要生一顿气，不过是气大气小的区别，取决于他是突然想到了哪一段。

    再说回那一天，完事儿后萧瑟一直憋着一股气，但刚开荤吃到好东西的无心自然是兴致十分高涨，无论萧瑟说什么做什么，落到无心眼里似乎都有什么别的含义，随时随地都要凑上来贴上两下动手动脚，一到晚上更不老实。可萧瑟对第一次有了阴影，每次一到坦诚相见的那一步萧瑟就喊停，这喊停的次数多了，一直憋着的那人便就有些失控，无心心里也开始憋着一股火气。这火气自然是不可能无休无止地积攒着，在萧瑟到天外天的第七天，埋伏在二人心里的矛盾终于摆上了明面，就是这事情的导火线有点不堪回想。

    这不，萧瑟想到这一段，又接连锤了两下窗，惹得还在伤春悲秋的店小二张望着向萧瑟这边看，却也不敢发声，只能更加确定自己老板定是家道中落了。

    “混蛋.....”萧瑟忍不住骂了一句，耳朵尖却偷偷爬上了红，这一处的不堪回想大概就是某欲求不满之人绑了某暂时不想行那事之人，被绑的不从，绑人的便按着那人跪趴下，要命的是绑人的居然打了被绑的一下，打的还是身上rou最多的地方。这下可彻底惹怒了被绑的人，直接运功挣开绑手的衣带，回身便是一巴掌落在另一人脸上.....

    萧瑟抬头看着滴落的水滴，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他和无心对彼此了解至深，可偏偏是这最了解的人才能戳到彼此心里的痛处，他那一掌落下去自是伤人又伤心，他们二人不顾体面地大吵一架，在廊玥福地吵还不够，又一路跑了几个山头挨个打架，搞得半个天外天的人都来围观，最后还是白发仙出手才他们拉开，这一场下来二人皆是红着眼一脸狼狈，但当时情形下，萧瑟实在寻不到解法，也不想在众人面前说道他们两的事情，便留下一句“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吧”后就走了。一转眼过去三月，无心当时没有挽留他，这三月里也没有任何消息，在萧瑟几乎以为他们确实只适合做朋友的时候，无心突然来了这么一封信，寥寥几行语气不咸不淡，看不出亲近也看不出疏离，搅得萧瑟内心不上不下，十分焦躁。

    萧瑟不知无心是什么意思，是觉得分开的一段时的已经够了，之前的事算翻篇他们可以继续谈情说爱了？还是说无心已经认定他们没有往那个方向相处的可能，这信只是在邀请朋友？

    这江南，是该去还是不该去？

    萧瑟又叹了一口气，转身再次拿起那张信纸，也不知盯了多久，最终还是把信折好放进怀里，抬头对店小二说，“帮我备好马，我要出一趟远门。”

    店小二看到老板终于肯说话，一时悲喜交加，老板终究还是要扛起肩上的所有担子，老板的形象在他心里顿时更加高大，他连忙大声回了一句：“好的萧老板！”

    萧瑟收拾好了行囊，店小二把马牵了过来。萧瑟翻身上马，回头忘了一眼雪落山庄，店小二心里更是伤心，这一去，便是再也回不来的荣光，这么矜贵的人何以遭此落魄之灾啊！此情此景，店小二不禁说道：“老板，我们永远是您的后盾，无论结果如何，您且放心去吧！”

    虽然两人心里想的不是一件事，完全牛头不对马嘴，但萧瑟还是郑重地答了一句：“嗯。”然后便策马扬鞭，向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