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堂兄，堂亲，不太受人关注的关系，说表亲或者还有人能理解。苍桦从来没提过他有个堂弟，也没提他的过去，除了最后，那个男人录了视频跟她道歉，阐明自己那天的罪行，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么，你就是李守将，武状元，大将军？”叶离水好歹也背过历史，知道雀朝李家的故事，但史书对此介绍并不详细，或许是历史太过久远。苍帆说：“正是，不过还是叫我苍帆吧。守将已是过去。”他对过去没有细提，仿佛自己获得的荣誉功勋不过一场虚妄的灾祸，画卷上的东西再好，都带不进现实。李家的兴盛衰落也只是一场空。

    叶离水对苍帆却产生了一定的共情，他们都只剩这么一个亲人在世，如今天各一方，他们怀有相同的目的，要去找寻自己的哥哥。

    去了B国，找到苍桦，就可以找到跟叶谦宇有关的线索，可以让亲情重新回到怀抱，但叶离水还是有些犹豫：苍桦，苍帆都不是凡人，她最初的梦想就是作为普通人平平淡淡的生活，如今，却要为了哥哥再次变得不凡，不是违背自己的初衷了吗？她让自己不要后悔，但是她多么想要有些能力，保护她的朋友。

    “你再不去上课，就迟到了。”苍帆提醒叶离水，“还是说，你要跟我去B国？”

    上课，去上课的话，就说明自己还是个平凡的学生，参加高考，读一个好大学，但她甚至都不是人，面食无法填满她的饥饿，能让她满足的唯一方法就是把鲜血呈到她的眼前，不然她会因为饥饿出现幻觉，强烈的饥饿会让她想要猎食人类，最好的方法就是留一个血仆在身边，但她不想那么做，越是那么做，就越证明她不普通，不平凡。

    去B国，也不知道会面临什么凶险，她跟X交过手，已经觉得他很厉害了，加上Y……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危险出现吧？她可能会无数次面临死亡，但不是血猎的子弹，就不会让她真正的死亡，她会经历死亡的痛苦，再复活。

    X带着莫常新走了，他们经过了一场世纪私奔，究竟怎么样了呢？莫常新很勇敢吧，就算对方是吸血鬼，也依旧爱着对方。她打开电视，电视上播报着新闻，女主持仪态端庄，吐字清晰，发音清楚，她介绍了这样一起事件：地铁一不明身份女性离奇死亡。

    这则新闻很简短，所有重要的信息都不见了，比如她的尸体抬出去，经过太阳的照射，就迅速化为可怕的干尸，事实是他们把女尸密封在袋子里，交由法医检查才发现这尸体没有一丝水分，干枯得可怕，就像植物许久没有得到灌溉。叶离水本该跳过这条新闻，但她看到了屏幕上的一抹黑色，这个女性穿着黑色的大衣，她想起那个男人无论何时都穿着黑色的大衣，永远冷着声音跟人说话。她震惊之后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从而把电视关掉。他们没有私奔成功，X死了，那么莫常新呢？她会去哪儿？

    她得去上学了，至少她跟莫常新有短短的友情，那个女孩纯净温柔，她放不下莫常新，那是她的同学，她不可以有事，虽然叶离水讨厌X，但她更在意莫常新的安慰，那场牵手的私奔没有得到好的回报，就像泡沫幻影，灰姑娘的十二点钟幻灭。她从衣帽架上把挂着的校服拿起来，迅速地穿起，说：“我要去找莫常新。”

    既然私奔没有成功，那会是在哪里？学校吧？如果这一切就像她死而复生那样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重新回到故事的原点也没什么不好，她推开教室门就能发现跟往常一样的同学，她的校园生活依旧平静。她踩着上课铃声急匆匆地奔到教室，今天的早自习大家朗读的声音都不大，王老师坐在讲台上，神色也不好。而她往台下望，莫常新和娄郁佳都不见了，她到了台下，跟同学打听，同学说：“娄郁佳？不知道，但是莫常新说是以后都不会来了，太可惜了。”

    怎么会突然不见呢？但是不要跟苏幽琴一样啊，这样她就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会不会渐渐地，大家都淡忘了这么两个人？就像大家逐渐不知道苏幽琴一样。但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走进教室，她身后跟着父母，父母冲着老师干笑，王老师愣了一下：“苏幽琴，你来了？”

    苏幽琴没说话，只是很谨慎地看着王老师，好像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苏幽琴的表情十分茫然，她转而面对同学的时候有点错愕，同学逐渐恢复了对她的记忆，有些人惊喜地说：“你回来了，苏幽琴。”

    苏幽琴接受不了这么热情的问候，只是客气地点头，她的目光转到叶离水的时候，和叶离水对视了一下，嘴角这才涌现出笑容，眼神里也噙满喜悦。

    早自习结束后，苏幽琴抓着叶离水的手，用力地抱住她，说：“太好了，我见到你了。”就很像她们经历过远大的道别，迎来久别的重逢，叶离水一边安抚地拍着她的背，一边说：“我在这里，你回来真是太好了，苏幽琴，发生什么了啊？”她没死吗？我都以为她死了，真是太好了。她的好朋友回来了，那她还能离开G市，去找自己的哥哥吗？

    苏幽琴解释她失忆，神神秘秘地说她被绑架了，然后之前的事差不多忘了精光，只记得叶离水。如果叶离水还是那个内向的叶离水，她会觉得很好，只记得她自己的好友，不必要再跟别人社交，只有她最懂自己。但叶离水觉得怪极了，她什么都不知道，接二连三走了些同学，都是不告而别，他们曾经在一个屋子里复习过，也有过一段时间的友情，她打探了后，发现学生会长也换成李晋歌了，为什么？一切都在变，她却不知道原因，但她不想问李晋歌，她只想搞清楚那两个同学。

    同学离开了，分两种，一种跟她关系不怎么样，你并不会在乎，一种跟她关系不错，想知道她为何不告而别。叶离水现在两种都碰到了。

    “幽琴，你还记得莫常新的事吗？”

    “常新，我知道，她跟小郁关系很好呀。”

    “那你有没有去过她家？”

    “没有，但我们一起去过小郁家。”

    “一次都没有去过莫常新家吗？”叶离水有些疑惑，她们的关系那么好，不应该吧。

    苏幽琴摇摇头，她的短发是学生头的那种，却显得她很美，而不是呆板。叶离水想，那就先从娄郁佳查起吧。虽然不喜欢娄郁佳，但两个人都恰好不在，不会是巧合吧？

    放学的路上，苏幽琴说：“我们真的要去小郁家啊？”

    叶离水说：“她家很可怕吗？”

    苏幽琴低声说：“不是啦，只是我不太喜欢。”

    叶离水心里泛起不详的预感，苍帆在校门口等她，远远看到她就招手。苏幽琴说：“他和苍桦同学好像啊。”“这是苍桦的堂弟，苍帆。”

    “苍帆小弟弟，你好呀。”苏幽琴笑着跟他招手，苍帆听到“小弟弟”脸上有点挂不住，大概心里说，我年龄比你爸都大。叶离水说：“我没找到莫常新，娄郁佳也不见了，我想去娄郁佳的家找她。”

    苍帆说：“她们会不会……”会不会跟血族有关。

    叶离水知道他没说完的话包含了什么，缄口不言。她其实也在猜，会不会跟血猎有关。难道是被血猎抓去了？叶离水给苍帆发消息，问他有没有求助的人，苍帆跟苍桦一样可靠，转而就在非人类论坛求助，然后把论坛分享给了叶离水。这个论坛鱼龙混杂，什么品种都有。

    过了一会儿，就到了老旧的居民房里，这里的漆落得很快，几十片墙皮摔得粉碎，墙角满是蜘蛛网。一道铁门映入眼帘，它的邻居呢，显然很久没回过这儿了，门把手上揣着几十张广告单。铁门虽然坚实，但也挡不住吵架的声音，模模糊糊听着，似乎是一个男孩和老人。苏幽琴犹豫着，叶离水直接敲门，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响起：“谁啊？”

    铁门被打开了，是一个年纪小一点的男生，看起来才上初中，他面对这么多人，有些警惕，也有些不安。叶离水解释道：“我们是娄郁佳的同学，来看娄郁佳的。”

    男生的表情立刻转忧为安，他热情地说：“请坐，请坐。”坐在一边的老人拄着拐杖，一脸戒备地看着他们。这个房子里独独缺少了一个人，就是娄郁佳。男生说：“坐下来吃饭吧。”奶奶说：“郁行！”娄郁行说：“奶奶，怎么了？同学啊。”奶奶嘟囔着什么，进了厨房，男孩笑着给他们搬椅子，他的礼貌懂事是同龄人中少见的，他说：“我叫娄郁行，那个……本来还想问问你们，我jiejie不见了。”

    现在还是上学期间，他偷偷跑来，就是为了找jiejie，他说：“我已经贴告示贴了很多了。但是都被撕了。”

    奶奶在厨房里吼：“学也不上，就是为了那个死丫头，她不上学怎么了，但你呢？你现在初中，学习至关紧要，补习也至关紧要。你却不去上学，那死丫头没过几天就会回来，她几次不是这样？”这个老妇人很得意，好像预测到了娄郁佳下次回来的踪迹，在她看来，娄郁佳只不过是想玩失踪，好让人关心她，她还不懂小姑娘的这点心思？

    没准是有了野男人。读书是为了让她不找男人，但她还是没忍住吧。于是她又忍不住叫嚷起来：“没准是去找了男人，我早就知道，她那张脸，不中用。”她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盯着苍帆，说：“不会就是你吧？”

    娄郁行说：“奶奶，够了，jiejie不是那种人。”

    奶奶对娄郁行仍是一副讨好的样子，咧着嘴笑。娄郁行说：“也去警局报过案，之前还说有动向，之后就……没有了。联系了很多次，最后他们拒绝跟我交谈，真是太奇怪了，jiejie明明谁都没伤害。她只是看起来冷漠，但她是个好人。小时候，我被同学欺负了，一句话不说，她看了我两眼，问谁欺负我了，真奇怪啊，一眼就能看出来，有时候我想，会不会是因为她也被欺负过，所以看得出来呢？但是看见你们，我就放心了，jiejie，果然是有朋友的。”

    “她帮你报仇了吗？”

    “没有，jiejie说，自己的事自己做，如果别人欺负你了，一定要欺负回去，要让他们不敢再那么做。”

    听起来真不像娄郁佳能说的话，她孤僻阴郁，话少，但不像那么硬气的人，她身上有女性的柔软。

    如果人类不能查到失踪，非人类能不能查到呢？

    “所以，我真的很谢谢你们，我一直很担心，jiejie没有朋友，我相信jiejie是个好人，她不会差的。”是吗？就因为小时候被欺负，而jiejie发现了。但是能从表情就发现的人有多少呢？能够纯粹相信对方是个十全的好人又有多少呢？人会被流言中伤，信任感也会降低，但娄郁行一直全心全意地相信着娄郁佳。

    姐弟的感觉，不会错吗？但是她对她的哥哥有莫大的好感，哥哥却派人监视她，看着她被活活打死。但她还是想找到哥哥，有太多事情想问他了，最关键的是，他们是血脉至亲。

    奶奶把菜端出来，说：“你们跟那个莫常新怎么分两批来，不都是她同学吗？”

    叶离水愣了下：“莫常新？”

    奶奶说：“死丫头不在的第一天，叫莫常新的小姑娘就过来过一回，说要进一下她的房间，我想，随便她，我这孙女有什么秘密？她进去后，就在里面哭了。哭声可真惨，后来她走了，也没说一声。”

    叶离水说：“啊……”叶离水只是呆呆搭了这么一句，苏幽琴说：“常新？那……”叶离水说：“房间，可以看下吗？”她好像也明白了，有些事，不说就能明白。娄郁佳的房间是家里最小的那个房间，里面干净整洁，没发现任何异常，苍帆揣着兜，掀起了被子，床垫，把它们丢给叶离水，叶离水差点接不住，苍帆掀开床板，床板之下，武器俱全，还有令叶离水印象很深的拳套。在客厅，奶奶说，她平时也很少回来。她会去哪里呢？不清楚，她的亲人也不是很关心她，也许躺在床上的时候，她就孤寂地练刀，盯着天花板吧。

    叶离水，什么都不想理解。听奶奶的话，她就大概知道娄郁佳是什么定位了，也许一般人，不会那么容易把男人和女人联想到一起吧，但是，对吸血鬼来说，男人和女人又差多少呢？可是，怎么告诉娄郁行，娄郁行还觉得他jiejie是个好人，这一切事情，都要怎么办啊。她甚至都不了解娄郁佳，或者X，她只知道X要带着她的女孩私奔，她想起来了，当她被玛琪刺中腹部的时候，X跟玛琪说：“放开她。”

    那，莫常新会怎么样呢？娄郁佳，到底如何了呢？她感到心中一团乱麻，越靠近真相，就越不想去揭开。娄郁行会一直等着他jiejie回来。

    叶离水没让苏幽琴进来。

    苍帆说：“老专业了，吸血鬼嘛，都动刀子。”还有一千根针，撒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莫常新已经知道了真相，那她，她会做什么选择？她一点也不想弄明白了。也许她可以选择跟苏幽琴重新开始校园生活，莫常新？就让她随着时间过去。她面对这些干嘛？她还父母双亡，因为吸血鬼猎人，然后她哥也走了，她哥还为了让她知道做人没那么容易，弄出那么多事给她，她也很可怜，她干嘛同情别人，那谁来同情她呢？

    真是没的说啊。做人的代价很沉重，她还要选择做个普通人吗？就像X和莫常新，也就是想普通地生活啊。

    苍帆收到消息，说：“莫常新的事……她的身份有些特殊。”他把照片给叶离水看，那是一个戒备森严的府邸，清一色西装保镖。

    “她是血猎会长——莫画山的女儿。”苍帆像念故事一样念消息，“那天，她搭着地铁，在机场站下车，登上机场，哭了很久，徘徊很久，她最终还是没登机，又坐反方向的地铁回去了，雨下得很大，就这样淋着，应该是到了这儿。”莫家的公主养尊处优，出行都需要保镖看护，却独自一人走到了她家。

    “我要见她一面。”

    “见……你在说什么呢？她是血猎会长的女儿……”苍帆不得不把背景和人设重复一遍，叶离水说：“我雇你。”

    苍帆说：“我不是我哥，我哥，也不是常人雇得起的。”

    叶离水说：“这件事办成，我就和你一起去找你哥。”

    苍帆摇摇头：“那也只是各取所需。”

    叶离水抓住苍帆的领子：“见鬼，我只是想去找一下我的朋友，我都不知道她变成什么样了，她和一个血族恋爱，然后又回到了保镖看护的大宅，那个血族曾经真的对她很好，敢为了她跟她的老师抗衡，宁可死都要把她送出去，但是，那么努力之后，还是只能回来，我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只能回来？我想去见这故事的结局。”

    苍帆叹了口气，他的神色跟苍桦重合在一起，是那么的像，他说：“结局有时候也不一定很美好，反而很可悲。但是你都这么说了，我就帮你一个忙吧。我一直在等，等你的选择，既然你想从普通人变成吸血鬼，我就遂了你的愿。我会给她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