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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白色沙漠

    第十二章 白色沙漠

    从十一月到十二月,东阳的天气越来越冷,而空间中此时却正是宝贵的暖季,每年大概从十月到第二年二月,这五个月的时间气温偏暖,不再那样严峻。

    今年冬季,房间里是用企鹅油取暖,铜盆里装了大块的鹅油,企鹅油之中浸着粗粗的灯芯草编织的绳索,点燃之后便升起旺盛的火焰,企鹅油篝火便给房间加热,效果居然还真的不错的,腊月里,房间逐渐变得温暖,蜂儿和蕣华坐在火盆边,不远处小螳咯吱咯吱地正在织布,这一刻室内的气氛很是温馨宁静。

    蜂儿将手伸在火焰上方,笑着说:“从前用木炭烤火,觉得也没有什么,但是如今用这大鹅油来取暖,便觉得很是特别,好像又回到了那一片冰雪的地方。”

    蜂儿对“企鹅”这个名词感到陌生,总是称之为“大鹅”,蕣华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吧,免得当着别人说走了嘴。

    蕣华笑道:“这几天我们看看,能不能抓到海豹,脂肪也是很多的。啊,想一想我们这个时候,坐在海边的地面上,面前点着油脂篝火,听着波涛声,望着遥远的海边,该是多么有趣呢。”

    小螳这时候停下了手中的机杼,望着火盆,幽幽地吁了一口气,道:“若不是亲眼看见这样的地方,哪里知道天地之大?我从前,眼睛就只看着东阳县,有时想象一下苏州杭州,还有京城,以为也就到头了,如今才晓得,世上还有如此稀奇的所在,蕣华方才说,坐在海边烤火,我想着最好是在日暮,天色昏沉的时候,我们在那里点起篝火来,望着天边日色逐渐昏黑,便显得这篝火愈发明亮,我们是在这里看海,想象着若是有远方划船的人,看到我们的篝火,心中也有一种温暖,该是多么的美。”

    蕣华本来觉得这个情景确实很美,然而脑子一转,马上说:“打鱼人别的要怎样都罢了,只莫要往我们这边来,我想着,将来若是便利,便买一艘独木舟,划着到海上看看,那岸上的篝火,只当是给我们指路的吧。”

    蕣华这一句话说出来,小螳蜂儿都乐了起来,要说蕣华的危机意识,那可是相当强烈,蜂儿和小螳都是精明的,但是蕣华毕竟多了三十年的生活经验,因此考虑问题更加周详,她不知道这个空间究竟是一个无人星球,还是只是联通了这个平行时空地球上的南极,但是无论如何,她不愿意在这里看到别的人,假如岸边点起了篝火,忽然间远方漂来一艘船,那可真的是巨大的惊吓。

    蕣华明白,自己的心理伤痕之所以能够逐渐愈合,一是因为盛家的那种死水无波的环境,二也是因为随身空间,开启了空间之后,蕣华的心情一下子就放松下来,虽然是南极大陆的空间,环境极其严酷。

    因纽特人是住在北极,南极在从前,一直是无人居住的,或许是因为没有人发现这里,所以无人定居,然而南极的生存环境也确实比北极更恶劣,南极洲是大陆,陆地比热小,温度变化快,北极是海洋,温度变化幅度相对小一些,而且南极洲许多地方是高原,吸收的地面辐射更少,综合种种原因,南极洲就更冷,如果因纽特人真的要住在这里,那也是为难,大概只有沿海那一小圈地方可以居住,反正蕣华是决定,就在这样的边缘处待着,再不会往内陆走了,当初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差一点冻伤。

    不过无论如何,这毕竟是一个随身空间,当对外界实在感到厌倦,便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下,恢复精神,在这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在竭力挣扎之余,得到一个喘息的机会,有这样一个地方,即使再怎样迫切的威胁,仿佛也没有那样严重。

    小螳从织布机前站起走来,坐在火盆边,望着那橙黄色的火焰,眼神逐渐变得幽幽的,过了一会儿说道:“我现在感到,真的是好险啊,幸好我放了脚,否则对着那冰山远海的地方,便难免不能尽兴,当初从高原往海边走,当时虽然感觉很是辛苦,然而如今回想起来,也是一种特别的回味。”

    小螳是越来越喜欢这一片异世界的大陆,隔绝了外界的影响,只有姐妹三人,让她有一种分外安全的感觉,更何况如今渐渐地发现,出产其实也颇为丰富,竟然可称一个富饶的地方,在夏天宝贵的冰雪之外,一年四季都有动物在活动。

    蕣华不时地说着要抓这个,捉那个,小螳虽然向来是个沉静的人,听着蕣华讲述南极“应该会有”的物产,也觉得心中发痒,就好像她小的时候,跌破了手臂,结痂之后过了一阵,里面的皮rou便有些痒,婶婶们告诉她,“可别抓,痒是在长rou,要好了,抓了落一块疤,就不好看了”,小螳感觉自己心脏的感觉,就有一点像那个时候,而且分明能够感到气血在胸中快速涌动,很兴奋的。

    小螳当年决定与蕣华结伴,并不是对婚姻有多么深重的厌恶,也不是好像蜂儿那样,蜂儿是天性自由自在,不愿意找个男人来,“整日听他罗唣”,小螳是认真考虑过结婚的,因为在她看来,那毕竟几乎就是唯一的出路,虽然蕣华从小就和她们嘀咕,“我们都不要成婚,就相守在一起,自自在在,无拘无束”,不过小螳以为,蕣华确实在别的方面相当聪明,唯独这件事上是有点太过一厢情愿,然而再长大一些,听着外面的那些纠葛,又看到蕣华坚决不肯缠足,小螳便想,或许真的可以。

    去年与蕣华一起搬出来,很快又加入了蜂儿,小螳虽然觉得人多一点,会更温暖,然而对未来并没有太大的期待,三个人在一起,倒是免了婚姻之中那许多波折,却也只是如此,小螳已经准备好,一生平淡度过,哪知几个月后,蕣华在她们面前开启了空间。

    之后每当回忆起进入空间的那一刻,小螳仍然微微有一种眩晕的感觉,当时反而没有这样的震动,全副精神都放在抵御寒冷上面,实在太冷了,根本没有精力去表达惊讶,然而在那之后,对空间的存在完全理解了,小螳回味那时的场景,便不由得感到激动。

    小螳的头脑是很清楚的,她知道虽然有这样一个地方,却并不能够让几个人过很奢华的生活,经过大家的勤奋努力,大概可以达到小康中产,但是豪富却不太容易,然而只要这样就好,只要有这样一个地方就好,金钱虽然重要,却也有一些其她东西同样重要,甚至更重要,比如说安全和自由,还有精神的开阔。

    小螳很喜欢进入空间,在那里她最爱做的,就是站在岸边,遥望远方,那个时候,只觉得自己的神魂都飞了起来,飞向高高的天空,还有无边的大海,那种感觉就好像蕣华有一次说的,“拥抱整个世界”,在这里,小螳感到,自己的世界不再是逼仄狭小的,而是很广大,那种感觉是自己从未体会到的,蕣华和蜂儿总是头碰头凑在账簿前计算着,做什么还能再弄些钱,然而自己感到,这种开阔的心境比海豹皮鳕鱼rou都更加宝贵。

    此时听到小螳的感想,蕣华脱口而出:“所以我当初是花了好一阵,才能重新吃糯米红豆团子。”

    把自己给腻歪的,自从在盛徽的缠足祭拜仪式上看到了这个,就留下了心里暗影,之后好一阵再看到糯米红头团,都感觉头皮发麻,虽然幼女的骨骼比较柔韧,然而再怎样也不能软得好像糯米糕一样,缠足多么的痛,后来总算时过境迁,能够重新开始吃了,在上面浇上金黄的蜂蜜,吃蜂蜜糯米红豆团。

    几天之后,就是除夕,三个人把门锁了,各去拜年,蜂儿去了慈悲庵,见她的母亲,蕣华和小螳则是往孟观时那边去,小螳毕竟在盛家多年,她自己没了亲人,蕣华的亲人终究也是和她相处多年,感情更接近一些。

    到了那里,孟观时正在与怡莲下棋,孟观时少女时代很是嗜好围棋,到了盛家,将这个便抛下,盛家散了,她自己过日子,便又捡了起来,从前是蕣华陪着她下棋,不过蕣华对围棋这种精妙的东西不是很通,棋艺一般,有时候孟观时就感觉很是无味,就好像一个网球好手对着一个菜鸟一样,好在怡莲很会下棋,自从怡莲来了,孟观时算是有了棋友。

    这个时候陆怡莲已经有了身孕,蕣华见了她,便拿这件事和她打趣:“恭喜jiejie,将来就有人孝顺你了!”

    陆怡莲噗嗤一笑:“总要过个十几二十年,才能指望,这之前养育提携,还有好一番辛苦。”

    蕣华到了家中,和双亲兄嫂说了一番话,便洗了手要下厨房,陆怡莲忙道:“你回来了,是娇客,哪能让你去做?我来吧。”

    蕣华笑道:“都是一家人,什么娇客不娇客的,我自己在外面住,不也是照做?”

    陆怡莲终究是不肯的,于是蕣华怡莲小螳一起去了厨房,蕣华只让怡莲在门口待着:“jiejie只怕闻不得油烟,就在那里吧,烟气还小一些。”

    怡莲没有执拗,点头道:“生受你们,可说从我有了身孕,闻到油烟的气味,便感觉恶心发呕,母亲是体恤我的,便说这段时间她来料理,但是我怎么能让母亲做这事?本来是应当我来服侍大人的,所以少不得忍耐些,如今meimei来了,我是轻松些,meimei千万多住几天才好。”

    蕣华笑着说:“jiejie辛苦,只盼快一点过了这一阵。”

    因为陆怡莲闻不得油烟,蕣华少做煎炒油炸,rou菜乃是清蒸胭脂鱼、粉蒸猪rou,那胭脂鱼乃是蕣华买了当做礼物送来,另有一大块企鹅rou,冻在那里留待下一餐烹调,此时的东阳也是冷啊,外面池塘水结冰。

    蕣华前世主要活动范围是在华北,没有尝过长江的胭脂鱼,她倒是去苏州旅游过,吃了松鼠桂鱼,确实是不错的,桂鱼也是比较高档的鱼种,然而当时确实少有听说胭脂鱼的名字,那个时代胭脂鱼的种群数量大幅度下降,尤其是野生胭脂鱼,在淡水鱼料理食材之中,是比较高级的了,今生她生在东阳,谈起厨艺料理,这边的人满口说的便都是“鲥鱼刀鱼胭脂鱼”,都是长江之中顶顶鲜美的鱼,只是不太敢吃河豚。

    浙江虽然也号称江南,然而距离长江其实比较远,东阳离长江有四五百公里,要将长江的鲜鱼运到这里,可是很费功夫,因此这一条胭脂鱼花了不菲的银两,很是能够表达蕣华与小螳的敬重之情。

    蕣华再看看那瓶子里,蒸rou蒸菜的米粉已经见底,心中便做了一个计划,只是没有说,暗暗记了下来。

    蕣华除夕和初一都是在这边过,初一早上,全家人赶去沈德京那里拜年,下午道岸和蜂儿来拜年,留了一餐斋饭,然后这母女二人又回了庵堂,初二的时候,蕣华和母亲一起回到孟家。

    小螳本来这时就想回到那租住的房屋去,蕣华硬是拉着她一起去祖母家中:“近芗听过你讲的一些话,觉得很是有趣,早就想见你,你便过去看看她,也多一个朋友。”

    孟观时也说:“你回去了,一个人冷冷清清,什么意思?”

    于是小螳便笑道:“那么便打扰了。”

    到了那里,先拜见了老祖母骆宜章,和姨母舅舅,然后蕣华小螳与近芗便凑到了一起。

    近芗见了小螳,眼睛一亮:“这就是小螳jiejie?那一次jiejie和我讲,你们有一次谈起《词论》,易安居士点评秦观的词,‘如贫家美女,虽极妍丽丰逸,而终乏富贵态’,小螳姐一下子便想到‘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可要笑死我了!我本以为,我的蕣华jiejie说话便已经够刁钻,哪知小螳姐更加厉害,偏挑出了这最显眼的一句,本来嘛,着实孤寒得很了。”

    那还是盛徽未出嫁的时候,当时盛家大宅已经散了,但是彼此仍有联络,有一次盛徽随着母亲江行来这边探望,与蕣华小螳谈论文学,蕣华虽然读了一些诗词,但是不到分析评价的程度,她能够品评一些句子,还有某个词人大体的风格,比如朱淑真是凄婉,李清照很有大家之风,但是太深入的,比如秦观“专主情致,而少故实”,她就很难想到,李清照这一篇《词论》虽然简短,但算是第一篇比较正式的词学分析评论,开后世词话之先河,

    小螳其实读书不是很多,粗通诗书,但是她的头脑很好,但凡是读过的书,都反复咀嚼,深耕细作,往往就有独到的发现,因此和盛徽这样一位标准才女坐在一起谈论,往往也能说出很是新颖的见解,比如关于秦少游,她就能拎出这一句来,秦观这首《鹊桥仙》很是出名,精华全在结尾两句,蕣华前世看旧小说,有时候就能看到引用这两句,她本来也是没什么,但是那一天说到北宋词人,小螳突然提起这一句,蕣华便也要笑倒了,确实是有点可怜。

    然后三个人便坐下来喝茶说话,话题是冬季天气严寒,皮肤容易皲裂,于是便围绕着护肤品说了起来。

    说到这个,蕣华是颇有感受,她不仅是冬天需要面脂,夏天也需要,因为空间中最高温度也不过是零上几度,蕣华估计不超过五度,而且时间短暂,冰雪白天略有融化,晚上就重新冻结,而且南极大陆干燥啊,虽然遍地冰雪,但是空气中水蒸气含量特别少,号称是“白色沙漠”,风又大,沿海略好些,中部高原那风简直要将人卷起来。

    所以这样的环境之中,在里面活动,便很需要注重护肤,蕣华夏季里也要备着面脂,是从外面买的,牛油面脂,浸润过丁香之类的香料,香喷喷的,有一点类似后世“万紫千红”润肤脂,擦在脸上确实滋润皮肤,蕣华在手上也擦,虽然带着手套,然而也需要保养手部皮肤,一罐面脂便用得比较快。

    近芗又拿出两方小巧的印章给她们看:“我这一阵忽然喜欢刻章子,拿青石正练着。”

    蕣华看着她雕刻的印章,确实不错,刀工比较流畅,蕣华便笑道:“meimei勤加努力,将来成为一个名家。”

    篆刻家也很有声望呢。

    近芗笑着说:“我如今只是初开手,等我技艺进展了,挑好石头给jiejie们雕几枚章子,我还记得jiejie的号,叫做‘泠轩’的。”

    蕣华笑道:“亏你还记得,当年大家混闹乱取的,我这一阵很想换一个。”

    “换做什么?”近芗忙问道。

    蕣华摇头道:“还没想好,等我想出来再说与你听。”

    小螳看着近芗的雕刻工具,一颗心转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