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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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我会怀疑一些存在于我身边的人事物，似乎他们早就消失好久了。 克莱恩歪着头看着坐在他对面吃饭的伦纳德，有些心不在焉。他隐约可以感觉到伦纳德对他异常的亲近，且这份亲近让他感受到安宁。但克莱恩发现自己仔细注视着伦纳德的时候，却只能望见一片虚无的黑。 “克莱恩？”伦纳德疑惑地在克莱恩面前挥了挥手，“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嘴里塞了食物的克莱恩没有马上回答伦纳德。他感到伦纳德的声音离他有好几个世纪那么遥远，而他望向伦纳德，就像在看一场烂俗剧情的皮影戏。 他努力咀嚼着从鸡翅上撕咬下的rou。 奇怪，这个味道有点奇怪。有些腐朽，有些难以言喻。 莫非伦纳德家的老古董冰箱坏了？食物变质了？ 于是他动用了一些特殊方式，将鸡rou整个从食道滑入胃袋中。 “我觉得你家冰箱可能有点问题。”克莱恩微笑，“鸡翅放得有点坏。” 伦纳德吃了一口，“没什么问题啊。” 虚空中咧开了一张嘴，将盘中之物粉碎，然后像野兽舔食一般伸出漆黑的长舌，卷起腐臭的血rou，卷起掺杂其中的沙尘，并向克莱恩缠绕过来，仿佛想要将他也吞吃入肚。 克莱恩猛地睁大了双眼，他看见伦纳德的身影逐渐被那漆黑的唇齿所替代，忍不住伸出手去抓住那逐渐虚幻的故人，却发现他越是伸手去够，越是离那熟悉的过去遥远。 他在奔跑。 班森、梅丽莎，老尼尔、邓恩、戴莉、伦纳德，邪神子嗣、梅高欧丝、不知名的值夜者……他们的笑，他们的哭，他们的叮嘱，他们惨死的身影，一一在克莱恩身边两侧出现，又与他拉开遥远的距离。 如同疯魔一般往前冲，克莱恩想要从那连接着黑洞的口中将那在指缝间不断流逝的记忆尘埃寻回。 那是什么？ 那是我的自我。 克莱恩跑得气喘吁吁。 在他不断追逐那张嘴的时候，他身后仿佛一直有人在拉扯他，让他不被吞噬。 绝望的克莱恩弯下了腰，双手支撑着膝盖忍不住呕吐起来。 他吃了些什么？ 无非也类似于方才所见景象中的那些。 已经被污染得看不出原本序列的一些非凡特性，或者说，扭曲纠缠在一起的rou团。 或许其中有一部分属于伦纳德。 克莱恩扭头看见了黄涛的脸。 准确来说，一张脸和用血管连接的手臂。 甩开那双手，克莱恩从伦纳德家中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他本该恐惧，他本该悲伤，他本该怀念。 可是他什么也没有。 克莱恩痛苦地扭曲脸部的肌rou，却没能挤出哪怕一滴泪水。 站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他用本应被眼泪糊得模糊不清，如今却异常清晰的视线看着擦肩而过的路人，看着公交车站上下车的学生，看着很多穿着衣服走动的躯壳。 他们全是面目模糊的。 或者说，没有脸。 劣质的乌托邦。 我能去哪？我该去哪？ 克莱恩在商业街上踱着步。 一名银发的男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乌洛琉斯。 他知道他也是他们公司其中一个部门的经理。 “去酒吧喝一杯？”他向克莱恩发出邀请。 克莱恩跟着他走了。 克莱恩从面目模糊的酒保手中接过一杯鸡尾酒。 乌洛琉斯坐在他身边，慢条斯理地啜饮着柠檬汁。他见克莱恩看着鸡尾酒犹豫不决，于是凑过去，就着他酒杯的杯沿喝了一口。 “没有毒。”他对克莱恩说。 克莱恩这才注意到，乌洛琉斯和伦纳德不一样，他似乎是切实存在于他眼前的。 于是他带着盲目的信任，饮下那杯鸡尾酒。 一饮而尽。 借着醉意，克莱恩的手搭上了乌洛琉斯的肩，他的头靠到对方身上，皱着眉嘟囔着什么。 乌洛琉斯偏了偏头，“克莱恩。” “不，我不是克莱恩。”克莱恩迷迷糊糊地说，“我是，我是……” 他收回搭在乌洛琉斯肩上的手，抓了抓头发。 “我是谁来着？” 就在克莱恩苦苦思索答案的时候，乌洛琉斯的目光对上了克莱恩背后出现的虚影。 虚影上半身呈现出人类形状。祂的脸仿佛带着一张不断变化的面具一般，叫人无法确定祂的相貌。面具孔洞中露出一双没有瞳孔的眼睛。 祂在笑。却没有笑意。 就像有人在面具上画了一条弧线。 “你……你们不希望……他醒来。”祂对乌洛琉斯说。 “我们的意志永远一致。”乌洛琉斯回答。 “你也只是……提线木偶……”祂从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吧台上睡着的克莱恩身上凑到乌洛琉斯近前，“或许……你生前听说过我，上一个诡秘之主……” “福生玄黄天尊。”乌洛琉斯字正腔圆地念出这个尊名。 于是福生玄黄天尊大笑起来，“你已经没有了自我。” “在乌托邦不需要自我。你也一样。”乌洛琉斯注视着吧台上睡着的克莱恩，“他也一样。” 然后他的形象开始扭曲起来，有时是衔尾蛇，有时又是羽毛笔，他的发色有时银白，有时灿金。 有两个声音一起对福生玄黄天尊说话。 “他恐惧你，是因为你是他最不想变成的未来。” 亚当手上蠕动出rou芽，然后rou芽变薄、变白，最后变成一只羽毛笔脱落到他掌中。 带着做了千百次的熟稔，他在空气中画出一道线，将“福生玄黄天尊”的虚影割裂成无数碎片，使其再次回归克莱恩身体之中。 “已书写好的命运不会更改。” 他低头看着克莱恩，形象再次不稳定起来。 表象，表象。 克莱恩在睡梦中反复念着这个词。 既然有表象，那么内在是什么？ 那些各色各样的表皮下面的填充物究竟是什么？ 我忘记了什么？ 梦境之外有答案。 一名金发神父坐在乌洛琉斯原来坐着的位置上，他没有再动乌洛琉斯喝过的那杯柠檬汁，也没有再点一杯的打算，似乎看一看克莱恩就算是够了。 金色的眼睛对上了褐色的瞳孔。 “亚当？”克莱恩不确定地询问。 他有点想起来了。 那些在非凡世界的过去。 但他却记不起来自己究竟是怎么到这个“现代”世界的，记忆里缺失了很重要的一环。 “我不是亚当。”神父说，“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叫我亚当。” 克莱恩苦笑起来，“你一说这句话我就相信你不是亚当了。” 他也终于从醉酒的朦胧中醒来，世界再次变得清楚。 坐在他旁边的哪是亚当，哪是乌洛琉斯，甚至连非凡生物都不能称作。 那不成形状的碎骨和上面伴生流淌着的银白血rou…… 逃避现实一般，克莱恩闭上眼睛。 再次睁眼时，他又变成了普通职员周明瑞。 而亚当，在询问他。 或者说在命令他。 “看着我。” 这该死的无法逃避的存在。 克莱恩一拳挥出去，又无力地落在身侧。 他想起白天萨斯利尔的话语。 亚当毫无疑问是另一个祂。 所以也可以那样对待吗？ 失去判断能力的克莱恩把人拽过来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