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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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火无忌慢慢回到了屋子里,苍苍醒过来了,抽抽噎噎的吃着东西。他一走进去,苍苍眼睛红了:“爹亲……” 他哭了起来,吃东西也不吃了。别的先不说,离火无忌过去抱了他一会儿,慢慢摸着头发,心里一时没回过神来:“苍苍,你是天元。” 苍苍还听不懂这话,只是垂着头落泪。离火无忌安慰了片刻,低声道:“苍苍,还记得爹亲以前跟你说什么吗?” “记得。”苍苍愁眉苦脸:“跟师父好好学本事,师兄师姐对我好,要尊敬他们。欺负我的人……要避开些。”离火无忌摸了摸他的脸颊:“你看到了,这阵子会有很多人对你不好,也会有人对你好,维护你。为了那些对你好的人,苍苍,不要只想不好的一面,只是以后,你不可再怠惰逃学、只抓着兔子蝴蝶玩了,知不知道?” “嗯,”苍苍哭着说:“苍苍真的做错了吗?” 离火无忌摇了摇头:“欺负你的人都是糊涂蛋,你不要跟他们糊涂。”苍苍靠在爹亲身上一会儿,又弱气的打了个嗝:“苍苍以前不努力,那以后努力好不好?以后苍苍不贪玩了。”离火无忌摸了他的脑袋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你说的啊。但这一阵子,你也要出入小心,总有人想对你撒气的。” 苍苍点了点头。离火无忌看了他一会儿,不打算说出方才那些话,他不想让儿子以为有一条逃避的路可以走——一转眼,离火无忌又提醒自己,这孩子是个天元,天元就更不能娇娇气气的养大了。 第二日就是刀宗与学宗对决,星宗落败,但颢天玄宿还要出去主持天元抡魁,一时间,离火无忌也没法说出回去的话。他陪了苍苍一天,下午,天雨如晴来了。 天雨如晴疼爱苍苍,苍苍看见这个师叔,下意识的语气都不一样。 “从前丹阳师兄,并不是这样的……”天雨如晴等苍苍出去了才说,离火无忌一时低下了头。天雨如晴还是说起从前那个师兄,从前丹阳侯脾气耿直,却并非如此汲汲追求神君之位,他犹有几分余地和心软,待人虽然常常严苛,对自己其实也严苛以求。 离火无忌心不在焉的听了片刻,外面就有人声耸动,不多一会儿,就有弟子来报——宗主回来了。天元抡魁第二场,夜雨凋枫击败了凯风弼羽,刀宗胜了。 “刀宗宗主也来了?” 苍苍忽然跑了回来,喊了一声:“爹亲。”他下意识看了看离火无忌的神色,现在哪怕稍微离开,都让苍苍觉得很不安,这是分化的最初,离火无忌拿捏不准,只得道:“苍苍,爹亲只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他说的话如今不管用了,苍苍无声地看着他,离火无忌被他看得心里酸涩,低声道:“好,那苍苍也一起去,好不好?”苍苍勉强低头嗯了一声。 千金少站在外面,好不容易等到了人,一眼就看到了星宗参赛的那个孩子。 “小雨被无常元帅袭击?怎么会?”离火无忌一下心里就乱了:“药……他是不是没有药了?这怎么可能,大师兄不是……”覆舟虚怀的人么? “二师兄,关于无常元帅,你是不是知道别的?”千金少顿了顿,叹了口气,当初师叔去对峙的时候,那句话他早该想到的,离火无忌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知道的也不多,更没想到,他们要对小雨动手,纵然……也不该对大师兄的孩子动手吧。” “哈,你看到了,现在徒弟仔中了毒,又受了那么重的伤,为了给你和大师兄争一口气,我们都想弃权了,徒弟仔怎么也要去——”千金少挠了挠脸:“他都昏迷了,你有没有办法,能跟我们走么?” 离火无忌转过头,忽然间,苍苍用力抓住了他的手,离火无忌低声道:“苍苍……” 千金少也看着那孩子,苍苍把挂在脖子上的袋子摘下来,里面还有一颗药。一时之间,离火无忌也无言以对,只把那药给了千金少:“这一颗该够了。我住的地方,第二个架子上有一个紫色盒子,里面还有一瓶。若是还不足……” 这一颗恢复的药,可以让重伤之下的伤者也挣得一丝喘息之机,生机不绝。他给了小雨,小雨为何不用,是之前用了吗? “你不知道,他给大师兄用了啊!”千金少傻了眼:“难道你还不知道……没人告诉你吗?大师兄他还活着!” 离火无忌震住了,头皮嗡嗡发麻,好一会儿,他什么都没听清,千金少还在说着话,噼里啪啦的说话,听到的都是错乱嘈杂的盲音。下意识的,他只是怔怔问:“大师兄没死?” “没死!丹阳侯……唉,真不想说,大师兄骨头都断了,要不是你的药,搞不好啊,还白白受这样的苦……”千金少没法子的耷拉下来,又看看苍苍,小孩警惕的抓住了二师兄的手,不放人的模样,千金少只好说:“那我先走了,二师兄,你来看下一场天元抡魁吧,徒弟仔给你争气呢!” 离火无忌回过神来,嘴唇微微一颤,不知是要哭还是要笑了:“千金少,大师兄还活着……”他忽然间心口重重一痛,捂住了伤处,摇了摇头:“真的是……真的是……” 苍苍小声道:“爹亲,他走了。” 哄睡了苍苍,离火无忌怔怔半晌,捂住心口的伤处。那里痛的厉害,真的伤,隐约的伤处,一气作痛。奇怪的是,现在他可以稍微回忆起那天晚上,大师兄的样子了。 在雾气里清晰笔直的立着,那个人,一身的萧索,一身的孤寒,那样固执的站在远处。当年,大师兄没回头看他,怔怔站在了那里,直到人群都散去了。 离火无忌捂住了痛得厉害的心口,压抑着情绪,然而他的信香被痛苦激发之后,到底惊了人。颢天玄宿轻轻走入屋子里,看了看苍苍,又看了看他:“我以为你会下山去,夜雨凋枫的情形,仿佛不是很好。” “两头着火,顾此失彼。有了那颗药,他会好的。”离火无忌苦笑道:“我也不想现在就见大师兄……等出了结果,我再去看他吧。颢天师兄……是你的安排吗?” 颢天玄宿微笑起来。 他抚摸无忌的头发,一如这人抚摸苍苍的头发那样,意怀怜惜,不忍离开,离火无忌一时恍惚,慢慢靠在他身上,低声道:“师兄,你说给我听,我想再听一遍。” 颢天玄宿温和从容,从那一夜里,一点点流淌言语,离火无忌的信香如同绳索失去力道,慢慢平和下来,他无声地听着在看不见的时候,颢天玄宿如何说服了丹阳侯。 “若你无举动,我们亦不动,但若你有异举,我阻止你,丹阳就要阻止西风横笑自尽,其他事,就是你师弟的功劳了。”颢天玄宿温和的说:“我能说服丹阳,还是要你之前对他有所请求,他挣扎犹豫很久,还是答应帮这一次。” 这大概是有史以来,离火无忌第一次没反感,颢天师兄又在说丹阳侯的好话。 他还没有恢复过来,就像浑浑噩噩的梦里,虽然醒来了一时,现在才是真正一点点挣扎着呼吸。伤口疼得厉害,天元信香的刺激让身体难受极了,若没有安抚,只怕这难受会持续很久。 颢天玄宿柔声道:“无忌,苍苍还睡着。”他在挑逗他。 离火无忌低声道:“别吵醒他。”抬起头,和颢天师兄深深地交缠唇舌,这一吻仿佛极为干渴的旅人求取清泉,到后来,离火无忌心头痛了起来,自戕真痛啊,看着他这样,颢天玄宿打趣道:“如今无忌看见了我,也要犯心疾了。” 苍苍分化完了,气息渐渐淡下去,离火无忌陪了两天,奶香味没那么浓了,然而依然透出一点柔和浑浊的细微气味,他自己的味道很浓,颢天玄宿的味道很淡,而苍苍的信香不让人难受,侵略威逼的感觉很轻。 “当真难以预料,”离火无忌不可思议的说:“为何他会是天元,天元的信香哪有这样的?” 颢天玄宿只是笑,等苍苍醒了过来,才说:“血亲之间,其意相隐。你我两人胡乱说,都不如丹阳猜测的准确。” 血亲之间的信香,天元之间相冲更少,而天元地织也没了浓烈的催发,甚至偶尔会出现天元地织互相轻微排斥的情况。离火无忌被儿子表面上柔和的信香欺骗了,这时候才恍然回过神来。 丹阳侯早就说过了,他儿子将来是个天元。 苍苍等了一会儿,看谁也没有跟他一起出去的意思,出去做早课了。颢天玄宿原本还有几分担心,担心无忌会不放心,一起跟着出去。 但这时候,离火无忌只能忍着——如果他出去,就是仗着颢天玄宿,去压制别人的反感,他不能这么做。这样做苍苍在星宗就完蛋了。 做完了早课,苍苍很快察觉了气氛不对。等他去吃饭时,已经没东西吃了,青冥迎面走了过来,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小少爷不知道嘛,师尊在静心房,吃饭时间提前了。” 苍苍退了一步,左右看看就要跑,被青冥一下子拦住了。霁云正好这时候来,推推搡搡之间,就看见青冥推着苍苍来了,苍苍满脸污泥,显然叫人欺负了,当着霁云的面前,青冥袖中剑一出即没,苍苍立刻就痛的哭了。 霁云气得上前就拔剑,和青冥动手起来。 静心房里,丹阳侯绷紧了脸,目露嫌恶。离火无忌挥手将术法放大,尤其是青冥身上,苍苍刚才被欺负的那一刻,他们看得清清楚楚。 “哼——青冥他私下如此,我定会重重责罚!”丹阳侯愤怒之中,还有震惊,离火无忌一看便知,他是真的没想到大徒弟还能干出这种事。 离火无忌沉默了片刻,低下头:“丹阳师兄,你能否先不罚他,装作不知?” “为何?难道不是你心疼苍苍,才来找我?” 你难道不想看看青冥当面怎么和你造谣辩解吗?离火无忌咽下了这句话,淡淡道:“我想看看苍苍要怎么办。” 丹阳侯嘲讽了一声:“你不是要去服丧?如今又记得苍苍了。” “是,还要多谢你帮忙。”离火无忌一想到大师兄,对他的语气也淡不起来了:“丹阳师兄,我先去了。” 霁云不欲闹大,走到可怜的苍苍身边帮他包扎了手掌,苍苍委屈极了,看着霁云:“霁云哥哥,快回去吧,多谢你来看我,你一定要赢……一定哦。” “别再说了,”霁云难过的说:“自己保重。” 离火无忌的身影姗姗来迟,苍苍看了一眼爹亲,就要跑过去。离火无忌轻轻摇了摇头。 “药师。”霁云不由出声。 周围众人都在注意苍苍,青冥目光一动,就要开口,离火无忌冷冷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霁云:“方才丹阳师兄欲找你问事,青冥,你可去了。”青冥嘻嘻笑了起来:“师尊找我,托师叔说话,师叔有劳了哦。” 这句话说完,离火无忌轻声道:“不妨事,我总是前辈,为你们做一点事,说一些话也应该。”他说完这一句,青冥冷冷看看苍苍,露出一抹狡猾的癫狂的笑:“是是是,这就走。” “苍苍,你和师兄师姐先过去。”离火无忌隐隐感觉到不安,从霁云身上有着和从前不同的气息。苍苍点了点头,回过头又说:“霁云哥哥,你……你要加油。” 霁云道:“药师……”上次那一夜,令他辗转翻覆,今天是听了父亲建议,来探望苍苍,离火无忌一时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但看霁云,便觉得自己身为父亲,未免太过失败。 “你上次受了伤,可曾服过药了?”离火无忌问。 人都走了,霁云点了点头:“爹亲给我的药,很有效,伤已经好了。”他迟疑了一下,离火无忌哪里不懂,绕不过去:“我的事情,实在对不住你得很。你今日来看苍苍,叫你看到了这些,只怕乱了你的心绪。” 霁云沉默片刻,道:“若我失败了……” 离火无忌安慰他:“虽难免非议,但剑宗宗主不是坏人,他照顾你许久,不会真的就此放弃你。”霁云抬头看了他一眼,很想相信这话是真的,又隐隐浮起了霁寒霄说的那些话。 “霁师兄对你说了什么,是么?”离火无忌默默记了一笔,事到如今,再无力的安慰,再不愿说霁师兄坏话,也只有说出来了:“云儿,你爹人太孤拐,总觉得剑宗欠他。其实归海寂涯善待你,也是对他的弥补,可他总不这么想,他看人看事都太偏激,我一向了解他,他一定说,你若败了,将来下场就如……西风横笑那样。” “是,”霁云犹豫片刻:“还有苍苍……” 离火无忌摇了摇头,轻轻道:“你想来想去,只会更为难自己。无论你输赢,难道天之道会因此不教你,飞渊会讨厌你么?苍苍的事,我会想办法,你别再想太多,只想明日的比赛吧。” 霁云沉默的点了点头:“那……药师会希望我赢么?”这句话一出,他忽然回过神,想到戚寒雨,微微低下头,离火无忌也是心底一颤,道:“我希望你赢。在我心里,无论谁胜谁负,你们都没有输过。云儿,你不要有负担,全力以赴,别的事情,之后我们可以慢慢的聊。” 霁云走了,看不出是劝好了没有,少年纯然快乐的模样,如今已被忧虑和压力取代。离火无忌等他走远了,才转过身去。 他只能说这些话,薄弱无力的安慰。连他自己都是霁云的压力之一,有什么资格责怪霁师兄当不好爹。 今日颢天玄宿和天雨如晴都出去了,去洒扫祭祀几位师兄妹。离火无忌有意在苍苍身上留下术法,一有动静,就长驱直入让丹阳侯看个正着。以他从儿子那里听说的,这位师兄暗地里常常欺负他,小辫子不难抓。 不让丹阳侯现在就训斥,只会让这位师兄越来越气。离火无忌心里苦笑,他用这些小伎俩,自然还算轻的,要是更“无知年轻”一点,就该和上次一样,让青冥一病不起,自然找不上苍苍欺负了。 别人欺负,无非冷言冷语,青冥下手,却要见血见骨。 一想到接下来的比赛,离火无忌什么都吃不下去,隐隐恐慌都要发作。他回去不久,苍苍沉默的坐在屋子里,离火无忌想去抱着他——但这样子的安慰真的好么。他站在外面,沉默了一会儿,进去叫苍苍吃饭。 颢天玄宿回来时,苍苍已经不在屋子里了,他主动回到原来的住处去了。离火无忌还没睡着。 “明日的比赛,颢天师兄,我也一起去看吧。”离火无忌说。 颢天玄宿默然片刻,温柔的看着他:“你要去,心疾又要发作了。”离火无忌低下头,此刻他都心痛难忍,哪里还要等到明日——这疼痛持续的太久,无论什么结果,他好像都能承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