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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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执掌广陵,自然不能在孙府居住太久,所以我想要避开她和政务繁忙的兄长轻而易举,但其实她没有找过我,她匆匆离去,那晚的事情像是无法攥在手心的云朵,亦或是短暂绚烂的焰火,我清楚的记得我一夜无眠,思绪如野草漫天,想到兄长,想到广陵,想到她,最后想到我自己。 也许是我过分无能,想做的事情总是被人当成一个哗众取宠的小把戏,所以上天惩罚我,让我永远无法解脱。 我的身体忽而有些瑟缩,拿起桌上有人传来的书信,勉强辨认出了潦草的字迹:“你有几分把握?” 笔尖蘸取的墨汁倒垂着,我把自己的心绪放在那悬而未滴的水珠上,跟随着一同下坠,晕染开我的痛苦。 “九分。” 这次契机难得,我必须万无一失。我杀了那个使臣,血溅到我的脸上,他的表情震惊,带着无法猜透我的迷茫,而我终于把握住了自己,我清楚的感到了这个世界上仍存在一些能够被我掌控的事情,我喜欢这种感觉。 她看到我的时候,难得的带了些惊讶,像是不能理解我的兄长竟然会容许我前来,我镇定地欣赏着她的迟疑,几乎想要笑出声,有我兄长的亲笔信,她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但我不能放过她,她那么想要管教我,我不能在这场博弈中败下阵来,我问道:“殿下为何独独在意我做的那些事情?” 她见过那么多极端又软弱的世家子弟,他们在晚上凌迟仆人,把他们扭曲成难以想象的形状,在白天跪在父辈面前,一辈子也没抬起过头,他们由恐惧、疯狂和欲望构成,渴望着今朝醉死不问世事,却永远不敢喝下最后一杯酒。 而我只是浅浅的沾染了些许,她却独独要来教育我。 她沉吟片刻,却转而用别物代指:“我看着鸢、虎的小时候,很难想像他们长大后撕碎猎物的样子。” “这是我的错。”我感觉我的唇角微微勾了一下:“殿下说笑了,世人多如此。” 事情进展的格外顺利,那天我们结束了交谈之后,她探究地看着我,语气温和:“仲谋。” 我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她的想法,但我不想再谈论那天晚上,我不想在她的脸上看到对一切了如指掌的情绪,于是我匆匆告退,仍旧扮演好最完美的孙权。 接下来的要紧事只有和漕帮和谈,我的大胆鲁莽惹急了她,但这场戏做的实在漂亮,事情同我料想的一样,她踏上了漕帮的船只,首领被迷晕,重重地摔在地上,像是摔杯为号,我明白轮到我了。 她搀扶着我去了船尾,船上火焰重重,她背后是卷入云霄的烟雾,而我的周身是泛起涟漪的江水,我们被分隔在了两个世界。 我专注地看着她,实在是很难形容我现在的心情,我将会又一次成为最孤独的孩子,但没有时间了———— 我最后一次扑进她的怀里,带着最绝望的勇气和最欢喜的决心,她的手抬了起来,她会感到冒犯地推开我吗?她会选择宽容地抱住我吗?余生午夜梦回,我仍旧被这个问题困扰,它如影随形,不会再放过我。 这个问题永远不会再有答案,她腹部瞬间喷涌出了大量的血液,像那个使臣一样,像所有濒死的人一样,她有着如出一辙的疑惑,而我是一个贴心的背叛者。 “我不能留你,广陵王。” 我踏上了另一条船,它带着我走向截然相反的道路,她的船只跟随着我们,仿佛想要我迷途知返。 但正如她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一样,我也必须要承认我的错误,我曾经在她面前逞强哭泣,也曾与她一晌贪欢,怎么觉得她会为此所困?她不会对我手软,而我在刺下那一刀的时候,也不曾等待她的手臂落下。 可是她的箭矢并没有对向我,我感到一阵无力的愤懑,我想杀了你!可你却仍然不能把我视作平等的对手,尽管我分明清楚她只是不能对孙府的二公子下手。 她派人凿穿了我的船,我兄长前来探望生病的我时,收敛起了平日的笑容,满面严肃。 我的兄长向来表现得有些大咧,不拘小节,总让别人觉得他好蒙骗,但我自知不可能瞒得过他,我一五一十的讲清楚来龙去脉,并不觉得他会因此而责怪我。 他确实未曾责怪我,他甚至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盯着我,说出的话语却让我脸上瞬间血色尽失。 他说:“仲谋,广陵王为什么没有死?” 仿佛是真正的被这个问题困惑,他又重复了一遍:“仲谋,她为什么没有死?” 兄长的话语像是最细韧的锁链,我不能挣扎,我的心脏被残忍地剖开,躯体又一次落入水中,窒息感再一次涌了上来,我想求兄长停止这一场酷刑,但是我没有被他困住,我需要求我自己。 我的灵魂中烙印着软弱,它从未曾远离,在每一个我的谋划中,在每一次我的失败中,它是世界上另一个我。 我的兄长看穿了我不曾出口的言语,听见了我极力掩饰的那晚上的呻吟,我们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也与同一个人建立过最亲密的联系。 理所应当的荒谬。兄长带着我向她道谢,几乎随口就把事情遮掩了过去,不知道她是否相信了兄长的说辞,但她又像一个长辈一样和蔼的对着我。 可是事情确确实实的变化了,也许这一次的我没有失败。 我从她的眼神里探寻到了什么,那一瞬间我几乎压抑不住我的情绪,我罕见的想要失了礼节,想要得到一个保证———— 而我得到了,于是我露出了一个属于孙权的、属于她的,一个真正的少年人的笑容,带着世间最真挚的欢愉。 她不会再把我当做孩子。 我恭恭敬敬:“晚辈——” “铭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