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雪］

    最初遇到葛洪的时候，华佗没想太多，真当隐鸢阁是集体下山普度众生来的。

    直到葛洪把各个村庄救来的孩子划成两拨，身形瘦弱，衣着华丽或是清秀干净的，都由另一队隐鸢弟子照料，张仲景毫无疑问地被分在那拨。

    于市井行乞，需练就一眼识别善主的功夫，华佗深谙此道，并且肯定，葛洪绝对不会位列其中。

    他领孩子的标准十分奇怪，要出自疫病重灾区的，最好躺过死人堆的，身强体壮能打虎的最为上乘。

    怎么看都像是……另有用途。

    当他看见葛洪拿出丹药哄骗大家是糖丸的时候，华佗基本能够确认自己心中的猜想。

    他想带张仲景逃跑，但被心细如发的葛洪抓住。

    “小朋友，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小仙毕竟出身仙门，话不说开的话，不好让你在外面乱传哦～”葛洪笑眯眯的，尾音轻佻而艳丽，无形之间压迫上来。

    “误会什么？”华佗背着被打晕的张仲景，一门心思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觉得你们这儿不行，把我们少爷和那些个病怏怏的弱鸡子扔在一起，万一染上伤寒死了咋办？”

    “隐鸢阁下山就是为了行医救人。”葛洪颇有耐心，“行医救人自然免不了试药。”

    他从丹药罐中随意倒出几粒塞进口里，“看，我也吃了，真的只是治病救人的实验用药。”

    华佗看他那副在自己身上反复流转的眼神，不信。

    ……但是不信，他显然也逃不出去。

    背上的张仲景似乎动了，体温很热，灼得华佗心里一慌——刚才应该没让他接触病体，怎么会……

    看见家人死成那副样子，怎么可能不受刺激。

    华佗心一狠，朝葛洪撅起下巴：“试药我行，我以前专门干这个的。”

    “哦？”葛洪眼睛一亮，“当真？”

    “这是我家少爷。”华佗给他看了一眼背上昏迷的张仲景，“他是镇上最厉害的高门公子，每天吃的饭都是我先试过毒的，我吃过……”

    他盯着葛洪的眼睛，不打草稿地编着瞎话，等到葛洪一脸非他不可的表情之后陡然刹车，“我可以帮你，但我有个条件。”

    “你说。”

    华佗沉沉地吐出一口浊气。

    原来他不是不擅长扯谎，只是不擅长骗张仲景。

    “你得照顾好我家少爷，好吃好喝供着。他身子娇气，不能跟那些人放在一起，还有，他爱干净……”

    “我会把他送到水镜先生那里，他是阁中长老，不会亏待你家公子，至于你……”葛洪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到底有没有你说得这么厉害……”

    他手上晃着一个狭长的瓶子，里头有液体，晃荡晃荡地撞击着陶壁。

    “呼……入冬了。”司马徽取来大氅，看向张仲景道：“我准备下山采买，乖徒儿，你有没有什么要我帮忙带的东西？”

    “哦。”张仲景正研读着书斋中的医典，蓦地被叫回神，应道：“可以的话，请师父帮我买一个窝头。”

    “窝头？那么难吃，吃那玩意做甚？只要一个？”

    是啊。

    张仲景嚼着嘴里粗糙的面团。

    那么难吃，吃那玩意做甚。

    他也披上毛领大氅，走到院中，有白色的雪飘落在他金色的发，不化，缀在他头上，像无数朵细密无香的小花。

    隐鸢阁地势高险，终年严寒，有雪无霜。

    如尘封中被久冻的心事，无人再提，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