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融】焉能做圣人?(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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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了一夜,广陵王睡得也格外沉。 睡着前睁眼看到的傅融,闭眼看到的还是傅融。 梦中,她自空中落下,算准了一般,不偏不倚地落进傅融怀中。傅融坐在轮椅上,她坐在傅融身上,一抬眼,后者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明明同样的眉眼,方才还小心翼翼地注视着自己,现下却无比淡漠,甚至还有点不耐。 她讪笑两声,伸手去摸傅融的腿,胡乱摸了一把,又装模作样地拍了两下。感觉傅融这腿应该是装的,她这么大个人掉下来也不见疼。 “没有压疼你吧?” 傅融没搭理她,但依旧保持着拥抱的姿势,没将她推下去。 广陵王当作他是默许了,梦里的傅融更像是披着皮的陌生人,她已经有点习惯了,回过头开始环视四周。 这里是一片四下无人的祭坛,装饰都很陈旧,祭坛边缘的石柱花纹磨损得很厉害,几乎要磨平了,爬着细密的青色苔藓。纹样也很古式,余下的那一点模糊轮廓仅能依稀辨认出是某种神鸟。 祭坛中央焚了火,但傅融没在祭祀。 “你在这做什么?”她轻声问,没觉得傅融会回答。 令人意外的是,他说话了。 “我常来这里。”他垂眸盯着广陵王的后颈,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终于能够贪婪地攫取着她的一切,补足这一整年的聚少离多。 掌心贴在她的腰上,需要克制又克制。傅融花了十一分的力气,才能够控制住自己不要收紧手指,紧紧触碰怀中的爱人。 “前妻有东西丢在这里了。”他敛目,说出的话如平地惊雷。 什么前妻? 广陵王猛地回过头,默然看向他,很久都没说话。她随意的一句话,没想到自己得到的是这样的答案。脑内翻江倒海,许多疑问都争先恐后地涌上心头,可最后一句也问不出口。 身体比大脑先一步行动,她伸手抓住傅融的衣领,凑到他身前。她当然知道的,他们之间的爱恋如掩耳盗铃,明明各怀鬼胎,却还是自欺欺人地相信瞬间。傅融不曾祈求永恒,她亦只敢幻想永恒。她也知道的,希望爱人的心里永远只有自己,即使分离之后,依然只悼念自己一人,这是很自私,也很残忍的念头。 可耽于情者,焉能做圣人? 如今傅融当着她的面,主动提起自己的前妻。梦中的他究竟知不知道,直到方才,他都同她在欢好? 紧握的拳缓缓松开,被揉皱的衣领却不复平整。 “我们在这里分开了。”傅融看着她,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梦怎么还没有醒来? 广陵王想,她应该是有点生气了。 可这样的情绪毫无道理,在梦中,面对这样的一个傅融,她显然没有立场。她应该问一问这里是哪,又或者那位是谁家的女公子?又或者,保持沉默才是傅融此时最需要的。 心乱如麻。 她还是问了,心有不甘地问了。 “吾妻……是很好的人。” 她再去看傅融的脸。他轻轻地笑了一下,让人分不清话语的真假。 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很亮,透过竹帘挤进室中,落在二人身上。 傅融有些困惑,他不太明白为何一觉醒来,枕边人就换了一张脸,满脸都写着“我生气了”。他发誓自己什么也没做,睡觉也很规矩。倒不如说广陵王才是睡觉不太规矩的那个人,手脚七七八八地挂在他身上,半个身子都压着他,几次闷得他醒来。 他挽好发,站在一旁看女官为广陵王梳洗。 女官看他的眼神不太好,估计以为他一大早就来汇报工作,内卷全集团。往日他留宿王府,早晨都是要稍早一些离开,不叫府里的人看到,多生口舌。今日是广陵王不让他走,还径自将侍女唤了进来。他都能想到过一会邻里将有怎样的流言了。但广陵王今日很不在意,更像是是有点故意。 快到点卯,她才踩着点迈出王府大门。这套房子离绣衣楼很近,二人适才步出门外,广陵王忽然攥住他的手。 傅融垂眼去看,她脸上没什么异色,只是没看自己。 在很久之前,那时他小办乔迁宴,只有他们二人与飞云。那是第一次发生实质的关系,他几乎一夜没合眼,守到天明。终于等到广陵王睡醒,他紧张地询问二人的关系。他彻夜辗转反侧,已经在心里想好了无数种答案,也许她会就此与自己恋爱,或者会严肃地拒绝,又或者……她只是酒后失态。 可广陵王打了个马虎眼,就这样三言两语地糊弄过去。记得那个时候,他问过: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够光明正大地牵手? 如今她却主动牵起了自己的手。隔着两层薄薄的手套,依旧能感受到来人指尖的温度。 “我们……这样会被误会的……”傅融缩了缩手,却又舍不得彻底挣脱。 “误会什么?” “他们会觉得我为了上位不择手段,不惜出卖身体。只要有一个人看见我们手牵着手,明日广陵王寻花问柳爱小倌的传闻就会名满徐州。你信不信后天那些士族会疯了一样往王府送男人。” “这也没办法呀,毕竟他们之前送来的女孩子都被你打发走了。” “你想留下?”傅融看她的眼神也有些不好了。上下将她的表情打量一番,总觉得她现在有点像徐庶。原生家庭对一个人的成长总有些抹不去的影响,但他绝对不想在广陵王身上看到徐庶那荤素不忌的影子。 他开始快步走,反握住广陵王的手掌,拽着她,步入绣衣楼。 广陵王被生拉硬拽,迈入大门时差点来不及抬腿,堪堪越过门槛,就被傅融反身压在墙角。 他们就躲在高大的门后,一门之隔是行色匆匆的密探与侍从,一旦有人突发好奇之心,驻足观望,便会看到面壁的傅副官身前,飘摇的缃色裙裾。 傅融将阳光全部遮住,自她的角度能看到他的脸色有些黑,眼角可怜地耷拉着,有些委屈。 很多时候傅融不知道该怎么说一些话,于是他捏住广陵王的下巴,欺身吻了上去。 唇舌搅动纠缠,那些在言语间被藏匿的占有欲统统无处可藏。舌面相贴,津液被混合在一起,鼻尖呼出的热息也不可避免地交融,难以坦然表露的心迹,就这样无声地传达。 “你难道是那种人么?” “嗯?” 她还有点发懵,傅融依然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前。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 “就是……我听说有些断袖啊磨镜啊,为了装点门楣,会骗异性给自己的做正室。” 广陵王笑得有些头疼,如若不是傅融还牵着她的手,她几乎要躺倒到地上去。她笑得都要喘不上气了,引得忙着点卯的密探都停下来往这边多看几眼。 傅融斜着眼剜她。 她把傅融气跑了。 其实也不算她气的,明明是傅融自己说话太好笑,她才忍俊不禁的。好吧她那不是忍俊不禁,是明目张胆的嘲笑。 傅融也知道自己的话荒诞,所以飞也似地逃走了,只留她一个人在原地大笑。 她笑了有一会,直到阿一悄无声息地站到她面前。坦白讲,广陵王很早就想抓住阿一问一问了,他明明是个拄拐杖的瘸子,走路竟然完全没有声音,气息隐匿得很好。 阿一用和傅融一样的眼神看她。 广陵王站直了身子,抚平身上的衣褶,又恢复了光风霁月。 “怎么不进去?”她与阿一并肩,远远瞥见依然赖在书房里不肯搬走的傅融。 阿一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她的手,像是知道什么。 “那位副官,好像不喜欢我。” 何止是不喜欢,傅融表现讨厌可比喜欢拿手得多。如果眼神是一把刀,他回到广陵的这几日已经足够阿一被剐成火锅rou片。然而广陵王偏爱又纵容,任凭傅融明里暗里挑拨,依旧岿然不动地将阿一放在自己身旁。 耽于情者,难做圣人。 她与阿一实在很合拍。如果只是如往常一样的,不起眼的小官吏、不知好歹的新人,他至多也不过训斥几句。可阿一做事挑不出错,除了工位再无僭越之处。 傅融还是第一次如此有危机感。 阿一是聪明人,二人停在书房外,轻声说着只有彼此能听见的悄悄话。 “从第一日起,你就在借我气他,为何?” “冤枉,我只是不小心把招了新副官的事情写进了鸢报。” 广陵王不再配合阿一的步调,快步踏进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