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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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会老去 刘秀睁开眼,不知是从梦里到现实,还是从现实到梦里。她惊讶于,自己还能睁开眼睛。 战事还在继续,硝烟弥漫。她留在这里,却怎么都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于是她只能继续探寻。 声势浩大的进攻无功而返,伤员被送往临时搭建的医院。她知道男孩儿不在这里。虔诚的中士做完祷告,又念了一首悼亡诗。她不再能听懂这些话语的含义。河流,这个地方应当是有条河流的。约翰说,这是一条夏天的河。她突然间听到了水声,便往那个方向寻去。 光影浮跃,倏忽间流水声又远去了。视线掠过烧焦的墙壁,有个身影在树荫下驻足。 那是一棵很大很大的树,疏朗的枝叶漏下斑驳的光阴。青年人姿态舒展,笑容平和,柔软的短发闪烁着健康的光泽。他没有穿军装,没有穿肃穆的礼服,也没有穿小时候最喜欢的骑装。只有简单的衬衫和长裤,像是周末刚起床时,随便套了身,就要下楼吃早餐。 他面容干净,四肢健全。没有疤痕,没有血迹,没有神经质的警惕和仆仆风尘。 他就这样站在那里。 “你知道吗?”青年笑着说:“这棵树的名字叫做‘东方’*。” 于是两个世界终于交汇,又一同远去。 鱼嘴凉鞋露出的脚趾不小心踩进积水里。女人笑自己过于荒唐,太久没回来,连最基本的常识都忘掉了。春天,田里却没有禾苗。周围静悄悄的,只有一条饿了很久的狗,躲在角落里哀哀地叫。 这条路她没走过几次,但记得很清楚。路边的野草要比往年更加茂盛。 爬到半山腰,钻进林子里,生刺的藤缠住了她的脚腕。女人叹了口气,弯下腰捡了截树枝,小心翼翼地拨开拦路的植物。干燥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串血点子。 她本来只是回县城办个手续,却突发奇想,决定回来看看。 终于找到了。两个不高不矮的坟堆,静静地躺在那里。 “表叔公,表叔婆。”她打完招呼,然后走到坟头之间,在那一小片空地前蹲了下来。静默了一会儿,从裤兜里摸出一个橘子,剥开,一口一瓣吃掉了半个,把剩下的连皮一起放在了那块儿空地上。 “我只带了一个橘子,所以只分给你半个。不同担心,果rou没有粘泥,也没粘我的口水。” “上次跟你说,我工作找得远,以后回来得少,就不来看你了。回来了也不来看你了。” “这里的风吹着还是那么冷。” “我还是回来啦。没忍住。谁叫你从不来我梦里。我还是有些话想跟你说的。” “我们小时候过得一点也不好。你过得尤其不好。但回想起来,我还是觉得那些日子很快活。” “我们办了好多场家家酒。我们两个都做新娘,都做mama,都做白娘子。” “我们一起爬上树摘橘子,一起下河沟捡螃蟹。” “我总是不明白,你已经喂完猪,洗完衣了,怎么还有活儿要干,怎么还不陪我玩儿啊。” “我不明白,明明课上得好好的,怎么说不读就不读了啊。” “我跑去跟你妈说,等你读了高中,读了大学,就能去城里工作,赚大钱,好多好多钱。她说我不懂事。” “那时候我确实不懂事。本来,我应该是最能理解你处境的人,却因为自己比你多幸运了一点,就不去看你的难处。” “不得已啊,不得已。我恨死这句话了。” “这次走了,我是真不回来了。也回不来了。” “听明白没有。我们这个犄角旮旯也走了狗屎运,要拆迁了。” “你弟拿了钱,把你妈接过去住了。” “为难了你那么久的债,一下子就还清了。” “你妈走之前打算给你重新修个坟来着。后来没修,说是让你跟着外公外婆,有个依靠。” “你听得到吗?听到的话,晚上记得给我回个话。” “每年清明我烧的纸,都有一半是给你的。你收到没有?收到了给我回个话。”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你才十七岁。我都快有两个十七岁那么大了。” …… “秀秀,我要走了。” “偶尔来看看我吧。” 下了山,她找到了那条狗。她已经好多年没回过村了,狗不认识她,不愿意跟她走。 她回到车里,找到一根不知何时剩下的火腿肠。狗就跟她走了。 村子里彻底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