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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四章:他明白了自己

    “哈啊……”门板后,似有若无响起女子呼吸声,应和着亲吻,一些些急,一些些喘。

后来不知亲到何处,那轻喘迸作一声悠悠娇吟。

此后门板静止片时,只余促促喘息。当那喘息平复下来,门板上方再度碰撞晃动,一声娇呼拖曳声线往上一晃,似是那妙啭莺声的主人教人托起。

“阿婉……我进去了……”男声声调和缓,语带探询,惟异样的粗沉出卖他其实强自扼抑。

于是那女声细细“嗯”了声,既有直见情欲的羞赧,也有怜惜。

门后起了轻缓碰撞,带动门板规律晃动,门板撞击门框,门轴转动嘎吱,这些声音一度盖过那娇微呼吸。过不了太久,屋里皮rou拍击声渐次清晰,软弱的呼吸转成呻吟,门板摇曳磕碰也越演越烈,终至一发不可收拾。

彼时天时大晴安好,韩家大门却似遭遇疾风骤雨,扉扇簌簌震晃,门后顶撞乒乓。

“啊……相公……”媚吟逸出门缝,流音袅袅,薄如纱,柔如水,声现迷乱。

突然门后砰地一记有力顶撞,那甜糯嗓子颤出惚恍哭音,旋即门后及门板俱停了动静。

原婉然感觉身子在空中一旋,离了原本抵着的门扉。

她半睁水眸,失神望向韩一。

“相公……?”因为体内快意犹炽,一张小脸粉润含春,娇音悠软。

韩一咬牙咽下唾沫,双颊紧绷。

“这样要磕疼你……”他低声叮嘱,“抱紧。”

“嗯……”原婉然乖乖收紧环在他颈上的藕臂,双腿夹住他腰间。

韩一稳托她两股,将人抱往寝间。一路上,他硬挺的男根楔在她体内,一步步前进,一次次轻戳缓搅她敏感花径,细细摩擦。

“唔……”原婉然闷哼,不觉再度拢臂抱住韩一,低头凑向他肩窝掩藏小脸。

这时花径里轻蹭自是比不上方才抽弄快感重重,但由欢好的迷乱中稍稍清醒,反倒异常觉出两人身体紧密交合,那结合姿势情欲饱张,暧昧十足。

再者,行至寝间路程极短,到得走尽,不消说接着便是蜂狂蝶乱,鱼水交欢,现下在风雨前的宁静里预料将至的狂乱,已先销魂。

两人堪堪到了床畔,原婉然以为韩一要放自己落床,便挪了挪臀。她那桃源花径犹然紧含韩一的分身,这一动成了无心taonong。

韩一微声抽气,托住她挺腰耸臀便是疾动抽插。

“相公?”原婉然惊呼,旋即教出入她体内的祸根撞得失声咿呀。

她稳稳坐在韩一臂弯掌心上,如婴孩一般被轻易抛上抛下。她教他托起时花径嘬吸擦过男根;落下时,重重撞回他胯间,尽根含回男根,教它深深塞胀,狠狠碾磨。

快感迅速回流,她眉心微蹙,叫了起来。

“唔……啊……”她教韩一架牢在怀,身子教他赤裸雄健身躯遮掩大半。若由后头瞧,她只露出双臂双腿,藤蔓般挂在他肩颈与后腰。

她肤色雪润光滑,截然不同于他留下疤痕的麦色皮肤;她肌骨匀亭纤美,上身襦衫犹在,褪在臂肘犹带琵琶半遮面,而他一丝不挂,肌rou精壮的背影反覆发力向前抽送,肌骨分外虬起,他怀中人儿给撞得雪腿晃荡,莺啼不止。

两人结合处不住传出渗了水声的啪啪响动,男子的刚硬噗嗤噗破入女子湿嫩娇艳的花苞,激出她染上哭腔的媚音。

“相公……相公……”有时原婉然切切唤道,如泣如诉,意乱情迷。

那娇声呼唤落在韩一耳里,荏弱得叫人心软,他低首吻在她薄汗濡湿的发鬓,将她托架更牢,腰臀摆动亦不曾缓卸劲力。

原婉然哀哀哭叫,很快不行了。体内酸麻快感太过酷烈,她抵受不住,刹那神魂出窍,脑中空白。娇躯本能几个明显抽搐,快活颤栗,晶莹春水淅沥而下,双臂松脱,几乎无力抱住韩一。

韩一眼明手快,托着她一转,让她背抵床柱。

“哈啊……哈啊……”原婉然软搭搭手按他肩头,倚靠床柱。小脸星眸迷蒙,颊生桃晕,凝脂般胸脯高耸起伏,娇声促喘。

两年多来在军中,韩一午夜梦回,几次梦见他的小妻子这般艳媚情状。

他更常忆起他俩在韩家宅子成亲、洞房。

彼时两人皆生涩,房闱内波折连连,因此到了晚夕,他们隐身床幔内,小心探索接近,终于两身合而为一。

而白日里,他的阿婉张着明亮的双眸,扑闪着温柔笑意望来,彷佛随时等待他递去一个眼神、一句话。

翠水村里有几位姑娘对他也是这般张致,他从来当她们亲切热诚,只是相同的神情发生在阿婉身上,感觉不大一样。

可惜当双夫骗局拆穿,她光彩照人的神情没了。他考虑许久,离别前发话让她自行选择去留,预料她闻言要松口气,甚至开心些,她却木木的不言声,两人就此别过。

出征期间,阿婉曾捎来家信。

战地与翠水村相隔千里,山长水远,交通不便,又在战时,难得书信能确实送到他手中。他握住那封薄薄信封,真正体会何谓“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信是托教书先生写的,里头讲述他走后家宅情况、田租收成,连黑妞安好也提了,独独未提她自身事情,彷佛她只是看家人,对他而言不值一提。

他回信慰问她守家辛劳,让她多加餐,此外邮驿要价昂贵,不必常通音信。

在他想来,送信开销不定要她省吃减用才凑得齐,这么做不值当。尤其他和赵野若回不去,她手头多一分钱,前程余生多一分安稳。

然而每当营中发送信件,他听人唱名领信,止不住竖耳聆听,存了一丝期盼。

那些时日,他反覆思量回忆夫妻间诸般光景,到头来或许未必明白她,可是明白了自己。

他明白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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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本来以为这章最晚可以在周二发布,可是感觉始终不对,就晚了几天

第一三五章:仙纳姆

韩一凑向原婉然吻她,动作放得极轻——怕这时重些触碰教她难受。

“唔……”原婉然稍稍缓过体内翻腾的浪潮,觉得了唇上附来的软热。那摩擦轻盈温柔,彷佛亲吻花上的露水,于是她变成了春风中立于枝叶的一朵花儿,饱满的花骨朵迎向温暖清爽的气流,无声颤绽。

她双手软软搭在韩一肩头,任他亲吻。

这教韩一晓得她无妨了,便附在她唇畔轻唤:“阿婉……”

声线低回,略带探问意味,原婉然立时懂了,更何况……深楔她花径的男根依然火烫烫硬梆梆。

她垂下浓睫,模糊“嗯”了声。

韩一亲她一口,抽出分身,放她下地踩在床畔脚踏上。因见她腿软立脚不牢,一直搀扶。

那通体雪嫩的人儿依着他站稳了,转身朝向床内壁,却并不上床,先卸下头上发簪,弯身放至床头枕旁。

发簪以铜打造,形仿梅树枝桠,簪头缀数朵花瓣,玲珑可爱,却算不得名贵。韩一思及原婉然生活检朴,大多首饰应是来自赵野餽赠,包括这梅花铜簪。

再见她搁放铜簪时,手势分外轻柔,对此物珍重之意形诸于外,已超出单纯的惜物爱物。

他心头一刺,像教蜂针螯了一下。

他们在这当初成亲洞房的宅院独处,像回到最初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但她眼里不再只有自己一人……

韩一由后一把搂住尚未直起身的妻子,轻柔但俐落顶开她双腿,就此顶入。

两人一个高大,一个娇小,在平日做不到站立欢好,这时原婉然踩上床前脚踏,弥补了彼此身量差距,一刚一柔两副身躯顺利契合。

“相、相公?”突如其来被搂抱进入,原婉然吃了一惊,她回首见韩一凑来面庞,目不转睛盯着自己。那乌黑瞳眸精亮精亮,似燃起一簇火苗,虽则还有柔和的影子,却明显较平日强悍。

原婉然与这般视线相接,一种奇异的酥麻沿背脊窜起,身子不觉绷了绷。

韩一扳过她莲脸嘬吻樱口,一截截将自己推进那湿软体内。他堪堪顶至桃源尽头,猿臂环牢怀中人儿劲腰疾挺,撞击她雪臀,温热的唇瓣、胡碴微生的下颏划过她细嫩的肩头颈项,尽其所能占据她身子里外上下。

“唔……啊……”原婉然教韩一圈禁在怀,由他的力道和狂热察觉了,这人并非单纯索欢求爱,还存了彻底霸占自己一切的欲念与热切。

这样的韩一不同寻常,又似曾相识,她不知原委,不知所措,只能顺应他索求。

“啊啊……相公……”原婉然由口鼻逸出的呻吟越来越软,腿亦如是。

韩一俐落进出,轻易串连起她体内未去的情欲余韵,快意连波再起,她便又双腿打颤,站不直,立不牢,渐渐弯低身子。

韩一松开双臂扶住她,让她撑在床沿,她却另有打算,要爬上床榻。韩一会意,双手握在她臀腰间,下盘贴身如影随形随之挪动,不肯抽出分身。当她挪移稍慢,行动停滞,他便趁空捣弄,加剧自己在她体内的存在。

“哎,相公……”原婉然料不到韩一今日这般执着占有自己身子,既讶异,也羞赧不已。

可从韩一的反常中,她好似隐约品出一种令人心软心疼的东西,因此虽则吃力,到底由他这般缠着自己移到床上。

她在枕褥上半撑上身俯卧,韩一一等她安置身子,便覆上她后背摆动健臀,在蜜xue深处兴风作浪。

“啊……啊……”原婉然垂首呻吟,挨受韩一冲击一回,快感便爆涨一层。坚硬男杵舂进她湿软花房,反覆抽送碾刮,欢悦源厂,从花径溢满周身。

蓦地男杵一记顶弄,rou冠分外结实碾过她花径最敏感那处。

“呀啊啊……”原婉然杏眸圆睁,体内酥爽异常强烈,不由抬起背脊,双手将被褥一把揪至脸前。她反应鲜明,声调娇弱,又反过来煽动韩一长驱直入,紧锣密鼓抽送。

啊啊啊……啪啪啪……噗呲噗呲……寝间yin声迟迟不断,原婉然紧揪被褥,瘫倒床上,侧躺的小脸双颊绯红,檀口媚吟。汗水打湿了雪背,濡湿了长发,而身上背后压着韩一,对她漫无止尽似地碰撞插送。

“呜……相公……”原婉然内里实在酸快,呜呜哭泣。

韩一轻轻亲吻她嘴角发鬓,身下扭腰摆臀,激烈进出。

原婉然娇声哭喘,浑然不知自己都叫着些什么,但觉体内到发根翻江倒海,快乐极了。

蓦地韩一抱住她猛烈冲刺,在她连声哀叫中一记深深顶入射出精水,抖动几下。

原婉然畅爽已极,喉头“嗬”了一声,神情涣散的眼眸往上一翻,直似灵魂出窍;樱唇圆张,秀气的嘴角不由自主逸出一线香津,淌落枕衾……

他们夫妻在翠水村住到韩一军中给假用罄,村人忙于农作买卖等生计,若上门拜访只挑清早干活前过来。因此上,无人得知在那几天,白日黑夜,韩家经常响起呻吟哭喊的声音;也不知人前冷静克己的韩一频繁将他的小媳妇拥抱在怀,摆弄索要。

小俩口回到京城后,韩一送原婉然一支银簪,簪头镶黄蕊五瓣花朵,以天青色玉石碾就薄薄花瓣。

原婉然头一回见到天青色的玉石,韩一告诉她这玉石名叫碧甸子,亦称“松石”。

他说:“在西域,传说碧甸子避邪祟,佩戴它,能受神天福佑。”

原婉然晓得了韩一在这簪子寄托的祝福之意,向他微笑。她低头摩挲簪子,夸它可爱,随口说道:“这花儿像蔷薇,可惜真正的蔷薇没有天青这等颜色,否则不知多好看。”

“西域那儿有,叫‘仙纳姆’。”韩一答话,乌眸眼神专注,较平日仔细打量她。

原婉然心思却落至新起的疑念,“相公,这簪子可是仿照‘仙纳姆’打造?”

“对。”

“京城首饰不兴仿照西域花鸟虫鱼花样,这么说,簪子是你向人订制吗?”

韩一深深看着她,“唔,它很衬你。”

原婉然向他仰起的小脸绽出笑靥,温柔并且认真,“相公,不管你送我什么,我都开心。订制首饰比现成的费钱,下回别破费啦。”

韩一眼底留意观察的神色退去了,发出轻轻一声笑,笑声有一丝丝像叹息。

原婉然登时警觉,丈夫赠妻子首饰,本该你侬我侬,自己在这关头谈节约,很浇人冷水。

她正懊恼自己煞风景,头上似落下羽毛一般,轻轻拂来韩一的大手。

韩一轻抚她头顶,柔声道:“偶尔为之,不打紧。”

原婉然想了想,卸下原来簪子,“相公,你替我簪上吧?”

韩一大抵料不到她如此要求,愣愣接过她递来的簪子,这平常使刀枪、干家务俐落无比的汉子,难得地透出些笨拙。

原婉然将长发拧卷成束,引领韩一将簪子盘穿自己发髻,很明显知觉他小心翼翼,生怕要绞紧她发根弄疼她。插戴已毕,她向韩一笑问:“好看吗?”

“嗯,”韩一神色平和,正儿八经点头,并无多的话讲。他乌黑的眼底多了笑意,一直不褪。

第一三六章:变成糖人了

尽管韩一决定半年便辞去军职,新差事的烦难在他走马上任后立刻浮现。

因为晋升加官,军中弟兄拉他吃酒作庆,他亦和新部属轮流作东相请。

原婉然初听韩一说起这事,全当人情往来,并不放在心上。她早起煮鸡蛋,让韩一带往军营,赴宴前吃下防酒醉,又在家备好宵夜及解酒汤水待他归来。

头一两天还好,到第三、四天,韩一营里散值后,仍然与下属吃酒,晚间回家一身酒气。

他吃了酒如常沉静,洗浴干净后倒头便睡。碍于身上残留气味不好,他未与原婉然同寝,自到厢房安置。

原婉然让他回正房,怕他独睡,半夜呕吐,抑或要汤要水,神智昏昏噎着摔着,无人知晓。

到第五日晚间,韩一宴罢归来,原婉然打手巾把给他擦脸,问道:“相公,这贺酒要吃到几时?”

韩一道:“再两天,接下来两个小旗作东,便请完了。”

大夏军制,总旗手下有五个小旗军官,一个小旗带领十名兵卒,这几日便是小旗轮流,率领各队小兵款待韩一。

原婉然舒口气,“那便好了,你手下虽是一番热忱,连日吃酒到底伤身。”

韩一考虑半晌,道:“并不是全出于热忱。”

“咦?”

韩一道:“这些年边彊打仗,军中猜忌胡人,不予重用,我队上全是胡人,因此心生不满。他们又和我前头那位总旗交好,我们上司彭百户不待见旧总旗,将人挤兑免职;对我,则看在指挥使亲自提拔份上,另眼看待。那些士兵一腔无名火就冲我来了。”

原婉然忙问道:“岂难道他们存心灌醉你?”

韩一颌首,“我若大醉,翌日应卯当差误时误事,不单自己出丑落不是,也扫彭百户面子。”

“那你……”

韩一轻拍原婉然肩头,“不打紧,他们占不到便宜。”

韩一酒量好,且利用胡人习俗,他受旁人敬酒喝下一杯,席上众人也得陪饮一杯,就这么将其他人通通喝垮。隔日他若无其事进营,照常cao兵训练,那些兵卒反倒宿醉未退,见新长官精神奕奕下场演武,都不肯示弱,强忍头疼脑胀cao作,真个哑巴吃黄莲,有苦难言。

如此几次,最后两回摆酒,那些兵卒学乖了,不敢再借酒挖坑。

过几天,韩一结束营中轮值回家,原婉然收拾他衣衫,发现三件倒有两件添了约莫手掌长短的缝补痕迹。据韩一说,是演武时,与人角力扯破的。

原婉然忙问道:“又是你手下士兵干的?”

“唔。”

“……”原婉然秀眉微蹙。

韩一摸摸她头顶,“营中例常要演练格斗技法。”

“……不是我存心将人往坏里猜想,他们不久前才阴你,只怕这回也公报私仇。”

“那帮人未尝没这份心思,这样正好。”

“咦?”

“军中谁强就服谁,胡人尤其如此。队上士兵借吃酒比武下绊子,我便胜过他们趁机立威。那些人奈何我不得,倒是渐渐安份了。”

翌日,原婉然在窗下炕上飞针走线,对坐在身畔的赵野叹道:“你大哥手里五十个兵,五十副心肠,要一一收服可不容易。”

赵野道:“你别烦恼,大哥带人有一套,打仗那会子,谁在他手下,便是刺头也服他管。”

原婉然担忧稍轻,“那就好了。”

“大哥倘若有心,前程不止于此。”

“那是,”原婉然浅笑中有掩不住的骄傲,“我两个相公都是能人。”

赵野笑道:“我手下可没五十个兵爷可以使唤。”

“可是你在纸上能撒豆成兵啊,要多少山水、花鸟、翎毛和人物便画多少,都鲜活极了。”

赵野倾身搂抱原婉然,原婉然忙道:“别,我手上有针,当心扎伤你。”

赵野看向原婉然手中针线活,道:“说几回了,你平日做绣活已费不少眼力,闲了又裁衣,歇一歇吧。”

“偶尔做几件针线活,不伤眼的。你大哥衣服扯破了,得给他做新衣。”

“大哥必定说衣服补好了,对付着穿便是。”

原婉然嫣然笑道:“他还真就这么说。我让他在大些的场面穿新衣,旧衣留着居家穿,或者日后角力再换上。他如今大小是个七品官,穿衣纵然不必讲究光鲜,总也要过得去才好。”

赵野扫了一眼原婉然身旁炕桌,上头几块布料大约能裁三件衣裳。

他问道:“为什么布料全挑石青色?”

“你大哥喜欢庄重颜色嘛。”

“……”赵野一阵矛盾。他并不缺衣裳,也不愿原婉然放着空闲不歇息,替自己做额外针线活,然而当她只裁韩一那份衣裳,心头不免浮上丝缕失落。

原婉然说起韩一,心思又绕回军中人事难题上,“但愿那班士兵早日和你大哥齐心。哎,借吃酒为难人,损人不利己呀。”

赵野默然一会儿,道:“明日我回天香阁瞧婀娜和葛子他们,也吃酒。”

原婉然由手中衣服收回目光,扫了赵野一眼。

赵野平日便不时回天香阁访友,当下他提起这档事,兴许只是巧合;细瞧他面上,也仍旧平常神色。——只不知是否错觉,他的眼神彷佛有一丝丝黯淡?

原婉然一时不能笃定自己那点疑心,欲待叮嘱赵野少吃酒、早归家,转念思想,他和天香阁那班发小素来有分寸,无须自己多言。

她因说道:“既如此,你捎几罐糖蒜送他们,已经腌入味了。还有,腌嫩姜明日也能吃了,给婀娜带去。”

“……好。”赵野迟了些许时候才应声,应声时语调些微拖长,似无精打采。

而后他背倚窗户,双手环胸望向前方出神。

不多时,他感觉臂上有些痒,却是原婉然放下针线,伸出纤指轻戳他。

“怎么?”他话才说完,原婉然依向他,搂住他颈子。

那情状小鸟依人,赵野立时心软如泥,张臂将他温香软热的心上人抱个满怀,埋首她颈窝磨蹭。

“相公……”一会儿,原婉然在他耳畔呼吸轻暖,声线温柔,悄声小心探问:“你……是不是吃醋了?”

赵野背脊稍稍发紧,不假思索道:“没有。”

原婉然由他肩上抬头,轻声问:“没有吗?”

赵野一度想死鸭子嘴硬,对上原婉然清澄柔和的眼神,他静默片刻,抿抿嘴别转视线。

“……没,”他用了原婉然曾经回应他相同问题的答话:“没有吃很多。”

他的脸教原婉然轻轻扳回,而后眼前一暗,两瓣柔软甜美的唇印在他的唇上。

“这样,醋可少了些?”原婉然柔声郑重问。她受赵野珍爱,便亦珍爱相待;见他在乎自己,自是欣慰,眉眼娇羞噙笑。

“还是酸。”赵野抑止嘴角上扬,刻意露出有些委屈的模样,“得多加糖。”

原婉然又亲他一阵,温柔婉转。

赵野动情动火,双手揉搓起原婉然娇软身躯,再一想,她身上来了,不宜行房,只得悬崖勒马。

原婉然满腮红晕,一面整理鬓发衣襟,一面道:“相公,你取过炕柜上的长方盒子,打开来看。”

赵野将盒子放上炕桌揭开盖子,里头躺着几只玄青色手套。手套清一色长度及肘,无手指部份,大小长短是男人尺寸。

他问原婉然,“也是给大哥的?”以手指掂了掂手套,又道:“这布料薄了些,大哥戴着演练武艺,只怕用不了多久。”

原婉然道:“给你的。”

赵野怔住,“给我的?”

“嗯,你画画儿手上常沾染颜料,戴了手套便不怕了。”原婉然指向手套外侧,由小指指根处到手肘部位,额外缝上一条狭长布垫。

赵野看看手套,再觑向原婉然,俊脸展开一抹明亮笑容。

原婉然续道:“早前我已想到这主意,不巧碰上你出事,搁下了。这阵子我背地里做,打算等新笔袋也缝好,将这些手套一并相送,给你意外之喜。如今择日不如撞日吧,你戴上试试。”

赵野依言戴上手套。

原婉然问道:“我挑软薄不滑手的布料,好方便你画画儿时腕肘手指活动。不过布料软薄过头也不行,容易往下掉,缝上布垫更不成了,为此找了好些料子试做。你试试用起来顺手不,倘若不合用,我再改。”

赵野笑吟吟端详手套,“你做的针线活,怎会不合用?”

“那,相公……”

“唔?”

“还有醋吗?”

赵野搂住她,“变成糖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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Ⅰ根据西医说法,酒前吃鸡蛋、牛奶、起司等高蛋白食物,可以预防醉酒,当然,效用很有限

Ⅱ在第六十八章,赵野带婉婉回天香阁见薛mama。婉婉留意赵野和婀娜走得近,被赵野问到她是否吃醋,她回答了赵野后来引用的那句话

Ⅲ说到绘画用的手套,有一种二指手套,保留小指和无名指那部份的指套,然后斜下开口至虎口。它从小指包覆到手腕,比无指手套更能杜绝颜料污渍。但由汉代马王堆可知,汉代已出现无指手套,已经没什么版权或创意归属问题(?)。绘画手套貌似是近年的创意产品,因此再好也不能碰

Ⅳ最近会陆续放上蔓草的校订版,因为繁体版蔓草是从后段章节连载起,从第一章开始放上,因为在系统算新章,可能收藏单上会显示更新,但其是不是更新。为免小天使们白跑一趟,事先说明一下。简体版蔓草也会同时放上校订版。

上回休更期间,我校订过旧稿,可是隔段时间重看,仍然是地铁爷爷看手机.jpg,看出病句、冗词,以及需要进一步解释的地方,我决定个新校订,因此旧章发布的速度快不了

第一三七章:你肯替我杀人吗

金金旺自拜了赵野为师,每隔数日便上门学画交功课。

这日,他坐在书房大理石画案侧,十指搭在案沿,前倾粗大身子,铜铃眼亮晶晶望向赵野。

“师父,什么时候我能画人物小像?”

赵野坐在画案后翻看完手中一叠白描勾线画稿,放回桌上。

“还早。你基本功尚未扎实,心气又浮躁。”他指向头一张画稿,“你这长线,原本已经练得笔划均匀平直,这回又不稳了。”

“那,最短得多少工夫才能学?”

赵野眼皮都不带抬一下,问道:“急着给婀娜画小像表情意?”

金金旺头脸通红。

赵野正色道:“好歹你喊我一声师父,忠言逆耳我就还得说:婀娜和你追求不同,你们谈不到一块儿。”

金金旺叹声气,道:“师父,现如今我顾不到往后了,只求眼下教她理我一理。”

田婀娜看不上金金旺市井出身,且文不成,武不就,惟见他在赵野鎯铛入狱时热忱相助,其后偶尔相遇,肯应酬他几句。然而仅止于此,再多便没有了。

赵野顾虑一迳实话实说,太扎金金旺的心,只怕适得其反,难以再劝说。因说道:“婀娜向来忙,连我偶尔回天香阁,也不是每回都能见着她。”

金金旺眉间愁云并未消退多少,“但是往时我送些吃食和小玩意儿给她,她还肯收下。前几日送去伍道玄的真迹,她竟退了回来,连吃食玩意儿都不收了。”

赵野微扬眉叶,“谁卖你的伍道玄真迹?”

伍道玄乃前朝画坛大家,市面真品难寻,膺品却甚多,专骗金金旺这等门外汉。

“不是买的,有个赌鬼拿它抵债给我祖父。”金金旺说时,有了些喜色:“这画身价高,我祖父对它可宝贝了。这回听到外头有人夸我,就把它赏了我。”

“你被夸那事我有所耳闻,夸你的是百泉山人?”

“是啊,”金金旺笑眉笑眼,“说起来,也是托师父的福。师父让我多欣赏山水,开展眼界,我便上城郊游玩,因此碰上百泉山人那一行人。更妙的是,那日田姑娘也在。”

他铜铃眼笑眯得不见缝,“田姑娘向他们说我好话,说我为人仗义,有侠气。那百泉山人也当着田姑娘的面夸我,哈哈哈,美死我了!”

到了天香阁,田婀娜对着赵野却是咬牙切齿,“百泉山人当着众人的面夸金金旺,气死我了!”

她又道:“百泉山人难得回京暂住,不多时便又要远游。这回他在洺水畔游宴,与会者俱是名士,我存心大显身手,压倒众人,搏他美言拉抬身价。”

那日田婀娜静心等待,总算轮到她献艺,正待款按银筝,引吭而歌,来个惊艳众人,颠倒众生,金金旺出现了。他见到田婀娜,便上前厮见。

百泉山人性情随和,邀金金旺同席,两边攀谈不上几句,后者肚里那点墨水便见了底。其他名士碍于百泉山人面子,不好说什么,只是就中一两位目无下尘者,未免露出些许轻慢。

金金旺浑然未觉,报上自家大作,以及尚未付梓的。

赵野道:“按金金旺的说法,你人前维护于他。”

“……我也是不得已,”田婀娜扶额,“他一副和我相熟的架势,真教人认成一无是处的草包,我跟着面上无光。”停顿片刻,她轻声道:“那家伙心肠总算不坏。”

“但你依然恼了金金旺?”

田婀娜思及憾事,小嘴高高撅起,“我能不恼吗?”

百泉山人听闻金金旺谈起他两部“大作”,问他为何俱以妖精、修行之人为主人翁,而男女主人翁又总由敌对转而相恋。

金金旺答道:“因为越至极,越见真心。”

他解释:“妖精天生自由自在,出家人戒律多且严,仇家恨不得一脚踹中彼此心窝子。一旦动情,妖精情愿教人绊住,修行人破戒律,甘心遭恶报,仇家放下冤仇,不再有恨。不是极真心,不能如此。”

百泉山人又问道:“那为何让他们生离死别?”

“生离死别也是至极。”金金旺道:“死的固然死了,活着的只要记念着死了的,那死了的便在活着的人心上活着,生死不能相隔。”

这句话大大合了百泉山人的脾胃,夸他“文豪(金金旺的表字)小友心胸豁达。”

百泉山人出身名门,诗词书画精妙,年少金榜题名。正当他春风得意,妻子病逝,他服完丧,带着发妻骨灰云游四海。

才高八斗,情根深种,不恋名利,去留潇洒,百泉山人因此声誉甚隆。这等人发话夸奖金金旺,金金旺一时很出了些名。

田婀娜精心献艺,到头来教金金旺的横空出世给掩下了。

田婀娜手捏汗巾,柔声细语,“小野哥哥,你知道的,我并不是那等心地狭窄之人,容不得旁人出头露脸。可是……”嗤啦一声,汗巾给扯裂了,她恶狠狠道:“风头盖过我,就不行!”

因此上,前时她还偶尔收下金金旺送的吃食小礼物转送下人,这下接都不肯接了。

赵野此前大致猜中两人恩怨,道:“金金旺抓破脑袋都想不透是这原由。”

“要不他以为他怎地得罪我了?”

赵野道:“老样子。”

当时金金旺一如既往,双手交叠胸前,微仰起头感叹:“田姑娘视钱财如粪土,定是我送画举动冒犯她了。”

田婀娜翻白眼,赵野又道:“金金旺托我带话,请你当心。他打听你最近接待镇西伯秦广,很挂心你安危。”

田婀娜打鼻子冷哼,“干他底事?”

赵野道:“他不托我,我也要叮嘱你。你不是和镇西伯秦广有往来?前不久,他另一个相好红袖班郑素素教他的夫人打上门。”

“这事在北里可轰动了,”田婀娜口吻疏淡,“不管鸨母和郑素素如何痛哭哀求,那李夫人领着她那帮娘子军把郑家砸个稀烂,剪了郑素素头发。——可惜了郑素素那头好头发,如今不养个一年半载,没法见人。红袖班屋院也得重新整修,元气大伤。”

赵野冷冷道:“李夫人该剃光的是她丈夫头发,釜底抽薪。”

“嗐,夫君留恋野花,做妻子总是嗔怪野花的多。咱们北里从不缺小家妇人闹上娼家,找丈夫,打骂花娘,可是官家家眷这般行事的,这位李夫人当属头一位。”

“你要当心,”赵野道:“李夫人不只是官眷,还是武将,由天子亲封的辅远将军。天香阁虽由官府开设,教坊使软弱势利,他遇事决计先逃为敬。”

“呵,他?”田婀娜冷笑,“他只怕李夫人砸了天香阁,亏损买卖要带累他官途,教我遇上风吹草动,自个儿麻利地往外躲,呵呵,意思便是让我自个儿‘滚’。”

“要躲的话,上我家。”

田婀娜向他感激一笑,“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我尽量疏远镇西伯了,横竖他出手小气,怕只怕他夫人已经惦记上我。”

“那你可有对策?”

田婀娜隔桌凑向他,“我寻思一计,你替我斟酌斟酌行是不行。”

过几日,镇西伯夫人暨辅远将军还没打来天香阁,金金旺先来了。那日金金旺照例一身金银彩绣道袍,身旁除了他那两个随身下人,还多了一个花娘。那花娘挽着金金旺手臂,依偎着他,走在天香阁大厅,恰好田婀娜迎面走来。

田婀娜不在乎金金旺这号裙下之臣,但见他琵琶别抱,投入其他花娘怀中,照样不痛快。

她面上笑吟吟,叙礼寒喧。

金金旺乍见田婀娜,火速弹离他身边花娘三尺。

他捉耳挠腮分辩道:“田姑娘,你别误会,我同这位姑娘一清二白。”

田婀娜肚内冷笑,进了烟花地界的男人,充什么三贞九烈?

她亲切一笑,“这有什么?人不风流枉少年。”

金金旺连连摆手,“不不不,我怕镇西将军夫人找你麻烦,便守在天香阁,有事好就近帮忙。我找这位姑娘,为的是借她房里住。这几天,我们各睡各的。”

田婀娜料不到男人上北里还能是这原由,眼角一瞅金金旺身边花娘,那花娘教金金旺这般撇清干系,面上下不来,拂袖走了。

金金旺叫不回那花娘向田婀娜作证,只得自个儿长篇大论澄清。

田婀娜见金金旺雷打不动绕着自己打转,教人“背叛”的那点不悦没了,很快又不耐烦听他啰嗦。

她遂打岔,“你果真真心待我?”

金金旺不意田婀娜直言情事,胀红脸期期艾艾,“这个、这个自然。”

田婀娜紧接着问:“你肯替我杀人吗?”

金金旺笑道:“这个自——”他猛地打住话头,“啊,杀人?”

田婀娜笑道:“对,取三个人的性命。”

她形貌白糯糯,娇滴滴,却道出这肃杀古怪题目,金金旺一下反应不来,愣在当地。

这时葛子登登登跑了过来,向田婀娜道:“大街口那边放回信鸽,镇西伯李夫人带人朝天香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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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想一章完结这段分线剧情,但老样子,没估准字数(捂脸)

第一三八章:我不能杀人

彼时晨间,花娘与客人俱入梦乡,天香阁厅里仅十余名龟奴及娘姨轮值。这些人久惯门前街上车水马龙,听着老远传来奔马声,轻易辨出那一行人约莫数十来骑。

众人齐刷刷看向田婀娜,无形的空气似一下扯紧了。

田婀娜不慌不忙轻拂鬓发,道:“敲云板。”立时有人奔去大厅一角敲云板。

天香阁共有三座楼宇,这边主楼大厅一敲响云板,其它楼宇不多时便相呼应,亦是云板锵锵清响。

与此同时,田婀娜欲待再言语,冷不防斜刺里一只手臂伸来,将她往后拉。

田婀娜又惊又恼,哪个仆役如此大胆,对她动手动脚?

定睛望去,拉扯她的不是旁人,却是金金旺。

她颇为意外,金金旺平日莫说碰她小手,衣袖都不敢沾。适才那一扯,是他头一回碰触她,施力不重,但手势果断,和他平日小心模样大相庭径。

只听金金旺严正道:“田姑娘,我不能杀人,不能替你取人性命。”

田婀娜笑靥亲切,心里早骂开了。

猪头三,滚开去,老娘忙正事,你歪缠个屁!

紧接着金金旺道:“但我可以豁出自己这条命。你快逃,我替你挡住那镇西伯的老婆。”他一边说,一边将田婀娜往后门推。

田婀娜愣住,对着金金旺,首次觉得这男人有那么一点点意思。

她将柔荑小手一摆,笑道:“你走才是,李夫人不走,你别回来。”

“要走一起走。”金金旺将她往外推。

田婀娜反手抓住金金旺手腕,那春葱纤指隔衣沾着金金旺,金金旺整个人定住了,脸庞通红如熟虾,好似眨眼便要冒热烟。

田婀娜暗自欣赏自家魅力在金金旺身上发挥的效验,嘴上丝毫不耽搁正事。

“你走,我自有法子应付,别坏我大事。”她正色加重口气,“此刻不走,再不理你!”

说完,她松开手,看也不看金金旺一眼,转头扫向在场诸人。

金金旺虽然鲁钝,见她辞色决绝,晓得“不再搭理”一语绝非虚言,挣扎片刻,嗐声叹气跺了踩脚,迈开步伐往外去。

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阁里众人面孔紧绷。

田婀娜向众人笑道:“按我前时吩咐行事,随机应变。”阁里上下见她行若无事,大伙儿都逐渐宁定,对她点头应承不迭。

镇西伯府正妻,亦是辅远将军的李夫人策马驰在北里街上,火气冲天。

他们秦家由关中老家赴边彊征战,夫妻加官晋爵,进京述职,看似得意志满,她却比在边彊时憋闷多了。战时她在边彊带兵,丈夫倚重,将士信服,便是州牧也得给她几分薄面。到了京城,众人全淡忘她是辅远将军,只记得她是镇西伯的妻子李夫人,丈夫与同僚议事议政,再不带上她,还寻花问柳来了。

在京城贵妇人里,她也是异类。不论本地候门,亦或这回凭藉边彊战事、与她一同晋为朝廷命妇的那批关中同乡,这些妇人平日深处内宅,因夫而贵,而她热衷军国大事、飞鹰走马,在男人堆中拼搏出自家官诰,两边话不投机半句多。

人生近半,好容易熬到家业成就,儿女长大,到头来熬出满肚子寂寞烦闷。

今日丈夫散朝回家,与她争执后拂袖离家,她猜度他没准往北里风流快活,满肚火药炸了开来。

她上马带兵,要寻他新相好的晦气,端了狐狸窝。

李夫人飞马奔至天香阁,远远便见天香阁楼前,一批龟奴和娘姨列在门首两侧,翘首往自己这方来路望来。

她冷笑,这帮人准要像郑家那般,好说歹说拦阻她打人砸屋。

她驰至天香阁主楼大门前,滚鞍下马,拔出佩刀。

佩刀在天光下寒锋耀亮,李夫人的嗓门也十分洪亮,“一边去,谁敢拦,就吃板刀面!”她身后的娘子军也跟进,拔出刀子。

阁里那班下人果然未曾阻拦,立在门首两侧一动不动。

“恭迎辅远将军大驾光临!”众人齐声喊道。

声调中似对李夫人威吓恍若未闻,恭敬有礼。

李夫人脚步微滞,他们叫她辅远将军,而不是李夫人?

转头一瞥,阁里下人居然笑眯眯躬身施礼。

她暗自称怪,脚下大步流星未及停下,已步进天香阁大厅。

天香阁主楼乃口字型,当中一个极大天井厅堂,四面里,三面皆房间,大门临街那面几层楼俱辟作走道赏街景、夜景用。这时几楼走道窗户全开,天光洒进大厅地面,一个少女独立在那亮处。

少女淡施脂粉,神态文静,簪钗珥珰皆银镶水晶,月白窄袖交领袄,白罗绣花裙。

李夫人当下以为自个儿跑错地儿,进了一户好人家,见着那家娇养深闺的姑娘。她本来满腔怒火,因错愕而为之一挫。

少女见了李夫人,双眸发亮,眉目含笑,却无一丝谄媚意思,只是温柔洋溢,如同见着亲爱钦敬之人,由衷欢喜。

李夫人与那少女素不相识,对她亲热神情亦不明所以,但见人家一脸善意,险些要还以笑容。

而后少女盈盈拜倒,莺声呖呖,“奴家田氏,拜见辅远将军。”

李夫人愣住,她丈夫的新相好也姓田,岂难道便是眼前这位和她女儿差不多大的少女?

她以为天香阁会是第二个郑家,鸨母、妓女和仆役阿谀求饶;也以为她会再看到第二个郑素素,粉光脂艳,说话蚊子哼哼,行路一步一摇,呵斥她几句便哭哭啼啼,好似被她勾引丈夫的自己才是恶人。

眼前少女面对她和身后娘子军持刀在手,倒是沉得住气。

李夫人心生欣赏之意,留心不肯冤枉好人,便问道:“你可是田婀娜?”

田婀娜答道:“是。”

李夫人一团恶气冒了回来,粗声粗气道:“你既知我是谁,如何这等开怀?”

田婀娜微微笑道:“历朝历代,女子立下战功,官封武将者,屈指可数,我大夏开国以来,只得两位,将军便是其一。将军驰骋沙场,英勇杀敌,不独保家卫国,亦为我等蛾媚裙钗争光,奴家今日得见尊颜,三生有幸。”

田婀娜一番言语柔音朗朗,辞色真挚,李夫人又喜又叹又羞愧。

所喜者,自打来京,难得有人道出她功业;所叹者,昔日在边彊,她独当一面,如今渐渐附庸于丈夫官爵之下,只是“李夫人”。

而所羞愧者,上回她打砸郑家,并不觉得自己作为妻子,公然不忿丈夫留恋烟花,真如其他显宦家眷以为的丢人,但作为辅远将军,曾经叱咤边彊,如今只能在秦楼楚馆找娼妓麻烦,真跌份。

“哼,”李夫人恼羞,两道浓眉竖成倒八字,“甭拍马屁,别妄想说几句好话,我便能饶恕你,狐媚子惑人,罪不可恕!”

田婀娜不紧不慢道:“将军此言差矣,奴家狐媚并无罪过。”

“你说什么?”李夫人扬声喝问,手上微抬,刀锋寒光闪动。

田婀娜面不改色,笑道:“将军登门,奴家尚未敬茶,有失礼数。请将军移步,至奴家房里小坐,容奴家细说。将军要发落奴家,也不差这些时候。”

说时,往李夫人身后溜了一眼。

李夫人追循田婀娜视线回首后方,从她身后那班娘子军身影间隙望出去,街上行人探头探脑看八卦。

她好歹是个将军,人前与妓女争口,实属掉价,便收刀还鞘。

“哼,就听你能扯出什么歪理。”

田婀娜吩咐葛子好生款待李夫人手下,便替李夫人引路。

李夫人进得田婀娜房间,迎面扑来一阵芳菲,是窗外拂入微风,和着檀香,香气清幽不腻,抚人心脾。早在大厅敲响云板后,厨房便送来点心,绣阁丫鬟早已摆好盘碟,也煮水以待,李夫人到时火候恰好。

田婀娜那厢沏茶,李夫人打量屋内,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墙上悬塞外江山图,画里山水壮丽,鹰飞长空,是她素日熟悉的边彊风光。屋里用具多属漆器竹器,朴素雅致,瓷瓶鲜花旁,点缀两个泥人娃娃,似是她关中老家样式,看了亲切。

田婀娜沏好茶,奉与李夫人。

李夫人接茶并不吃,粗声道:“有话直说,怎地你狐媚不算罪过?”

田婀娜垂手侍立,道:“将军,花娘以卖笑为业,狐媚客人乃是本份。若是一本正经端着,青楼行院先轰我们出去,往街上喝西北风了。”

李夫人无话反驳,举杯吃口茶掩饰。茶汤入口,她虽不谙此道,仓促间也尝出不同一般的甘冽滋味。

田婀娜又道:“不过将军放心,奴家与镇西伯未曾沾身。”

李夫人将细瓷茶杯重重放回几上,当的一声。

“当我傻子?男人进了烟花寨,纳大把钱钞,难道就为摸摸小手,盖大被话家常?”

田婀娜笑道:“好教将军知晓,青楼惯例,花娘与客人头几次相会,不过吃酒。这事奴家敢对天赌咒。”

“……哼,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李夫人声气虽粗,心中其实已不如初来乍到时的悍恨。

她在京城沉寂,好似龙困浅滩,难得碰上田婀娜,牢记自家功勳,尽管有奉承避祸之嫌,终究不能不生出一些知己之感。

何况小姑娘面对兵马阵仗,自始至终方寸不乱,挺合她脾胃。若是情敌皆是郑素素这等徒有美貌的软脚虾,只会教她对丈夫移情别恋这事更加不快。

田婀娜敛衽正容道:“奴家贱籍烟花,生死全在将军一念间,只是将军这么做,不值当。”

“这倒奇了,发落你说得上什么值当不值当?”

“将军,天香阁乃教坊司开设,教坊司隶属礼部。”

“哦,怎么着,想拿礼部压我?”

田婀娜摇头,“近年征战,连同将军在内,一批出身关中的将领战功赫赫,受今上重用,风头正盛。奴家一介贱籍女子,生死荣辱不值一提,礼部不会为此便与将军认真计较。”

“那你提它作啥?”

田婀娜道:“礼部虽则未必与将军叫板,自家地盘教人侵门踏户,哪能不恼?梁子再小,到底结下了,部里那帮文官成日念叨礼仪规矩,对违礼之事更加记仇。自古朝中有人好办事,将军等关中武将刚刚崛起,当务之急莫过于在朝堂立稳脚根,正是广结善缘时候,因细故结怨,太不值当。”

李夫人不料娼妓也谈论朝事,起先出于好奇聆听,原本不过听个新鲜,及至田婀娜说得头头是道,便听住了。

田婀娜续道:“其次,朝廷武将以关内一派为大,现今今上器重将军等关中出身将领,他们必要扳回一城。军功上扳不倒将军,便从私行下手。比如将军打砸红袖班,可以算做倚势欺民;动了官妓院,那便是连它后头的官府都不放在眼里。这些把柄证据确凿,虽因此刻将军夫妇圣眷正隆,一时派不上用场,他们也可伺机而动,留待往后一并算帐。”

李夫人沉吟半晌,转眼觑向田婀娜,冷笑道:“小姑娘心计可以啊,先礼后兵。甜言蜜语笼络人,再讲利害干系,双管齐下拘住我。行,我不明着找你麻烦,省得开罪礼部,我走教坊司的路子,让教坊使整治你。”说完,她抄起茶杯咕嘟咕嘟吃茶。

田婀娜浅笑,“请将军也尝尝茶果。”

李夫人瞪眼问道:“我要整治你了,你当真不怕?”

田婀娜笑道:“女子从军,挨受的冷话冷眼冷箭必然数十倍于男子。将军能杀出一条血路,晋升至将领,不消说才干过人,论性情,若是睚眦必报,专顾记仇,也无法统御兵卒,挣到如今地位。”

那天,天香阁门前街上,挤满看热闹民众,他们侧耳等待阁里传出打砸哭闹声。好一会儿,阁里只听到葛子等下人在大厅招待娘子军。众人等啊等,终于厅里娘子军纷纷起身,列成左右两队出来了。不多时,李夫人也步出天香阁,神色居然是平缓的。再一瞧,田婀娜陪在李夫人身侧相送,衣妆齐整,发鬓一丝未乱,分明不曾挨揍吃苦。两人临到分别,不知说了什么,李夫人居然安慰似地拍了拍田婀娜的肩膀。

李夫人乃罕见女将,并且先前砸过红袖班,剪过郑素素头发,她在京城,泼辣悍妇之名不胫而走。这么一个人遇上天香阁的田婀娜,教她安抚得服服帖帖,这事迅速传遍京城,田婀娜跟着声名大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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Ⅰ根据维基百科的解释,云板是“为一青铜铸敲击乐器,通常为云朵形状,或者鑴有云纹,因以为名”

Ⅱ镇西伯原本在上章是镇西将军,后来觉得官爵低了些,把他升成伯了

Ⅲ虽然觉得将李夫人被称为李夫人,埋没了她这个人的存在,但是她已经有辅远将军和镇西伯李夫人的名号,再给她闺名,增加小天使们的负担,就让称谓尽量简单些

Ⅳ这部份留言在微博也会发布,因为不是所有小天使都用微博,就在这边也重复一次

上次呀,写赵野吃醋,婉婉让他打开炕头柜上的盒子,送他精心裁成的手套,赵野由酸变甜。小俩口对话是线框部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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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相公……”(*′?`*?)

“唔?”(???????)

“还有醋吗?”

赵野搂住她,“变成糖人了。”

————————————

那回有小天使在评论区说,下次让婉婉做内裤送赵野,我想了想那个画面:婉婉让赵野打开衣柜,衣柜门一开,哗~啦哗啦把赵野淹没。接下来,小俩口的对话可以是这样:

“那,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