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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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房间内弥漫着清冽的香气久久不散,姬别情躺在床褥间,呼吸慢且绵长,像是累极后陷入一场不醒之梦。他的耐心素来上佳,性急之人做不得杀手,更遑论血海沉浮数十年。 他在等。 等博山炉内那一颗香丸烧尽。 香丸是祁进亲手放的,晚间姬别情抱怨这几日事烦累极,颇有些殚精竭虑耗尽心血之感,于夜里也睡不安稳。祁进不疑有他,便取了随身的香丸,降真香香气可通三界,能定魂安魄、镇心凝神,对姬别情此时情状再好不过。 他自然想不到随身的降真香早已经被姬别情换了。 以降真香、沉香和龙脑密和所制的香丸,只需稍稍增减其中沉香和龙脑的比例,香味虽然无异,搭配卢长亭亲自配制的药粉,便是最好的催眠安息之香。 祁进点香时,姬别情如同美人蛇般自后方缠上,吻他,细密而娇怯地,像朵轻飘杨花,颤巍巍落进他臂弯里。娇怯和吴钩台首本不该扯上联系,只是姬别情去了覆面的红绸,一双水汽氤氲的凤眼凝望过来,便叫人没来由地想到神女为解襄王一片痴心,梦中相与。 云雨巫山枉断肠。 姬别情勾着他后颈的手无力垂下,正正好掠过还未合起的香炉,指套间一点香粉,倏忽乍现,终不可寻。 祁进更不会知道姬别情提前片刻自城墙离开,就是为了避开他服下解药。 炉中香沉,一梦沉酣,一晃便月上中天。姬别情睁开眼,悄无声息地翻身而起,垂首去看真正困于梦中的枕边人。他早些年便知祁进相貌极为出众,眉眼好似蘸取水墨描画而出的,清俊隽丽一如云中白鹤。只是多年来未有片刻,足够姬别情如此亲密细致的,描摹他眼眉,让脱了指套的细白手指,自云山雾绕般眉目而起,摩挲过挺直鼻梁,划此时微翘的唇角。他的动作仔细缓慢,像是如此就能把这张玉洁松贞的面容牢牢刻进心底,至九幽黄泉而片刻不忘。 终末,姬别情哂然一笑,倒忘了祁进求得大道,便是身死魄销,怕也是不走那奈何桥的,姬别情满手沾血,死都要死在刺杀之路,如何能等得这人黄泉碧落里重逢? 窗外乌云满布,并非是个月朗星稀的好夜色,但对姬别情来讲,却是再好不过的天气。这样恶劣天气足够为他遮挡行踪,便是行至承庆被重重兵卒把守的中军大帐,也有将近四分把握不被察觉。 四成的把握便要行刺阿史那承庆*,姬别情自己也觉得有些可笑。 但中潭城为安太清部攻城多日,未曾等到援军,却等来阿史那承庆三千兵马,若再无行动,满城便要被屠灭殆尽。焚海剑、紫虚子,面对这般大军压境,也不能仗剑将这近万兵卒夷为虚无。 至于承庆之死究竟能挣得一线生机,或是引来叛军震怒,却是姬别情所不能控制。 一弹指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人这一生,又是多少生灭——或短或长,哪怕只是站在绝路尽头回顾遥想,也只能强迫自己看破释然,已死之人,如何插手活人要如何活着。 他提起靠在墙边的焚海,最后回头看了眼被他下药而沉于甜梦中的紫虚真人。 这就是最后了啊。 他想,这就是永别了。 这不是个足够美丽的明月夜,甚至来不及道别。 姬别情踏出房门,迎着铺天盖地压下的漆黑夜色,再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