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贰相思本是无凭语(重楼的愧疚与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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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沉,梦里一片光怪陆离,少时至今的记忆时隐时现,最终印入眼帘的新仙界里,照胆神剑坠落的那一霎,飞蓬眸中一闪而过的情绪,那是自己当初不明白的倦怠和解脱。 “别走!”瞧着飞蓬转身头也不回的身影,重楼下意识伸手想拉,触手却是一片空虚,瞬间便大汗淋漓,下意识直起身子,竟是惊醒了过来。木愣愣的呆了一下,重楼不禁看向身侧,昨夜还亲密相拥之人,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 这下子,他再也坐不住,一手掀开被自己梦中挣动弄得凌乱的被褥,强撑着尚且酸软的身体下了床。魔识搜遍了每一寸角落,皆无飞蓬的气息,重楼深吸一口气,再想飞蓬昨日的所言所语,心底某一处塌陷了下去。 他勉强冷静了下来,默默运转魔力,身体很快便完好无损,便立即启动空间法术,再次破壁来到神界之内:“九天,飞蓬不见了!”重楼冷冷说道:“你交给我的手札里,到底有什么办法?”说着,他将一堆手札甩进了木屋里。 九天这位玄女委实是个聪颖敏锐的女子,仅从这只言片语,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她将其中一本手札翻开,在被飞蓬抹去的地方轻抚了几下子,指腹搓蹭的绯红,才抬起头道:“飞蓬把父神写的办法抹去,是不希望你知道。如此,你还要强求?” “飞蓬离开,无疑是因为此法对我伤害太大。”重楼淡淡说道:“若我没猜错,可是一命换一命?” 九天坦言道:“在我看来,比以命换命更严重。” 对于生性骄傲的神魔来说,无知无觉无生无死的消散,从今以后世间万物皆与你无关,其实比失去自我、变成他人要能够接受。因此,飞蓬的想法并无错误,没有了少时为兽族少主的记忆,只记得魔界种种的重楼,大有可能不是他的重楼,只是魔尊而已。 九天的答案,让重楼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他竟是笑了出来,一语中的道:“也就是说,我还活着,却不再是我?” “对。”九天叹息道:“你还想知道吗?”重楼再次陷入了沉默,九天眸色一闪,清楚对方是退缩了。这让她即使心有准备,也为飞蓬觉得不值,干脆淡漠的说道:“若不想,便请回吧。” 出乎九天意料的是,重楼的嘴角微微勾了起来,喃喃自语道:“难怪,飞蓬这么急着走。”因为,昨天自己回答了他关于“以命换命”的问题。 “等等…”重楼用手肘撑住门,隔着门缝,面对九天审视的目光,微微一笑:“我知道,你身为天帝帝女,不会没有遮掩天机的法子。那么,打个商量,你为我瞒住天道,让我救下飞蓬。作为交换,你接下来的对手换成瑶姬,如何?” 九天怔忪片刻,将门打开了,她看着重楼的眼神极为复杂:“你真要救飞蓬?” “是。”重楼颔首:“现在,能告诉我方法了吗?” 九天无声一叹,将“同命异族,命格换命,不复天道兽身、不复成魔前记忆,可行性方有十之一二”之言传音于重楼,方道:“待你失去兽身,以魔气重凝魔躯,留下的便只是魔尊,不可能放弃权柄。此交易不成立,你得换个筹码。” “目前被本座关押的神族所有高手,如何?”重楼嘴角微扬:“这些都是硬骨头。” 九天倒是见好就收:“成交。”她关上门,坐在重楼对面,开始结手印。过了好一会儿,她擦了擦额角热汗,唇畔带笑道:“已经成功,三日之内你必须完成。” “好。”重楼站起身来,推门而出。 目送他离开,九天忽然有感而发叹道:“重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知道吗,飞蓬和你决斗前,悄悄来鬼界见过我。当时,我已提醒了他,离开神族会有不测。但飞蓬告诉我,他想守护的一切都面目全非,不管是神族还是你,真的累了。” 那个样子的飞蓬,神情简直是前所未有的萧索落寞,像是失去所有希望,只剩下一身嶙峋傲骨在勉力支撑,不知何时便会如琉璃般碎落一地。于是,她没有再劝,既然离去已成解脱,那作为昔日战友,她只能给予祝福。 重楼的脚步一个踉跄,眼底不由自主滑过苦涩。此事是他不知道的,可并不难以想象。飞蓬看着温润如玉,实际上外热内冷,能入心者极少。也正是因此,来自心底的刀子,才戳得远比平日里受伤更疼。 “多谢告知。”若早知今日,自己当年便不会打那样的主意,但事到如今早已无法挽回,他能做的,就是给飞蓬一个不受天道束缚的未来。如此想着,重楼合了合眼睛,将心里这杯自酿的苦酒饮了下去,只哑着嗓子道:“最多两三日,关押在我族牢狱的神族便会放归,告辞。” 九天无声的叹了口气,当重楼的气息彻底消失在神界时,才关好门、拉起帘幕,轻轻叩敲桌案。过了一小会儿,一团暖暖的光亮了起来,她抬手轻触,自言自语般诉道:“他们都会没事的吧?” 像是在回答,暖光闪动了几下,比之前更亮。九天看在眼里,美眸中不禁露出了几分渺茫的希冀:“借你吉言,夕瑶。”飞蓬是她的战友,而没成为魔尊之前的重楼,虽次次都力压她,但九天心里本将之当做对手和朋友。在铅华洗净的现在,她由衷的希望,他们两个都能平安无事。 飞蓬会在哪里呢?重楼匆匆赶回了魔界,他一边强忍着发自灵魂的痛苦,残酷的剥离自己的命格,一边利落的布置好种种后手,尽自己作为魔尊最后的义务。在第三日,身形渐渐消散,即将失去意识之际,重楼忽然笑了。 他用仅剩的力量撕裂了空间,将命格和记忆凝成的珠子,丢进了裂缝。对面不是少时初见之地,也不是搏命一战的新仙界,更不是一方轮回、一方相守的人间,而是重楼极少踏入的鬼界。 记忆的最后一刻,那一片绚烂燃烧的曼珠沙华之中,重楼看见了平躺在花海里的飞蓬,看见对方一瞬间站起身时投来的目光,以及那惊骇后了然恐慌的眼神:“重楼!” 啧,最后就给我一声怒吼?重楼无奈又好笑的摇摇头,传了一句话过去:“可以信我,不可信魔尊。”话音刚落,魔魂便再也坚持不住,于魔界内刹那间消散开来,无有一丝踪迹。只待无数年后,随机缘重新凝聚。 一年后,魔尊陨落的消息传遍各界,魔界各方诸侯蠢蠢欲动。又一年,地皇神女瑶姬于魔界现身,各方诸侯无一臣服。此后数年,瑶姬招兵买马正待平乱,各方诸侯却纷纷来投,态度殷勤、神色敬畏,不敢言一句不是,惹瑶姬麾下议论不已。 见状,瑶姬若有所思,逐一召见后,很快便一派了然之色,将各方势力首脑尽数放回。至此,瑶姬暂代魔尊之位,魔界政权平稳过度,大多遵循前令,少有改变,令魔界局势时稳时乱,大战无有、小战不断,自不必提。 神女历千年,魔宫,后花园 代魔尊瑶姬遣散了伺候的宫女,晃悠着盏中清茶,浅笑道:“你下手还真狠,这都千年了,那些小家伙的伤还没好全。” “是他们太不经打了,我已手下留情。”飞蓬坐在她对面,淡淡道:“连一层力都没出,换成神魔之井时的重楼,他根本不会受伤。”自换了命格后,飞蓬周身异状尽消、因果尽清,实力更进一步,已将轮回所得尽数融会贯通。 瑶姬莞尔:“罢了,不说这个。左右你亲自出手,连容貌都没遮掩,他们没一个不认识的。既如此,若当真有谁发现,重楼在某处凝魂聚魄,第一反应也是寻你报喜攀个人情,而不是斩草除根对重楼不利。” “嗯。”飞蓬眸色一缓,眺望远方,目光灼灼道:“我会等他的。” 瑶姬踟蹰了一下:“但若不是重楼呢?” “如只是魔尊…”想到重楼最终传来的那一言,飞蓬垂下眸子,眼底微暗:“那就各凭手段吧。”缺少记忆的魔,会主动追寻失去的记忆,而以重楼偏执的性子,绝不会将过去置之不理。他会等着,等重楼主动上门。 瑶姬轻轻一叹:“你且小心。” “好。”飞蓬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拂了拂袖口,便站了起来:“不打扰你了,我有意游历各界,尽览风水锦绣。”御风而行时,飞蓬还不忘丢下一句话:“若他归来问起,瑶姬姐直言便是。鹿死谁手,未尝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