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天意从来高难问(飞蓬脱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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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雷电如霹雳般降下,在火海里绕了整整一圈,阵法空间已然破碎,连外面的秘境都被魔火与闪雷灼烧了一遍,徒留一片狼藉。 重楼着披风踏血而出,周身伤口滴血不停。可他张开的右手中,拘着一捧粘稠的黑水。 飞蓬安静地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视线扫过那滩能激起人心头恶念的黑色稠水,飞快地移开了目光,修长细密的眼睫毛轻轻颤了颤。 “咳咳咳!”不远处,灰头土脸的多位魔将从废墟各处钻出,咳嗽声到处都是。 但比起还在懵逼的江蓠等年轻人,游弋几位暗星高层行动速度很快。秘境虽毁了个差不多,防护阵法尚在,仅一瞬便被重置了。他们甚至隐隐接近着阵法节点,目光都凝聚在隐而不发的飞蓬身上。 “诸位是来观战的吗?”重楼瞥过几个行事老辣的下属,心中颇为满意,但看向秘境出入口的目光毫无放松。他周遭的气势亦无任何下落,反随着往飞蓬处踏去的缓慢步伐,越发战意凛然。 嬴政率先踏出一步,从藏身处现身了:“魔尊一己之力为六界扫除大患,倒是我等枉做小人。” “这些年,众生恶念为搜集生灵七情六欲、邪念怨怼,屡屡现身于三千世界、本源人间,我等多有发觉,只是力有不逮。”女魃也笑:“此次多亏了魔尊,不然怕是要让他跑了。” 钟鼓悠哉悠哉道:“本来是打算扫个尾,结果没派上用场,真是有劳魔尊一番辛苦了。” “多谢各位体谅。”见他们半句不认此行潜入魔界、图谋不轨,重楼简直气乐了:“本座还有事要处理,就不留各位了。”他挥了挥袖子,打开了一道通往魔界外的空间隧道,直接摆出了送客的架势:“请。” 飞蓬沉默不语,没有求援,更未插话。仿佛钟鼓从来不是他的后手,此行也不是为救他而来。 “魔尊,你现在还能打吗?”钟鼓看了一眼飞蓬,对重楼嘿嘿一笑。 重楼冷笑一声:“你要来试试吗?”他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心中却是微微焦虑。飞蓬没在战中突破封印、震伤自己便是极限,封印如今已正在动摇,飞蓬果然早在之前就有一定把握,只是没万全之策也不想关键时刻拖后腿,方隐忍至今。 肯定,我起的头,我不先动手,难道还指望女魃、嬴政吗?钟鼓心里一狠,当场变成龙形,一尾巴砸向了重楼。 嬴政、女魃安静地看着重楼和钟鼓打起来,目光连闪。他们固然应钟鼓邀请而来,但神魔间要选择哪一方,若飞蓬毫无胜算,自然不可能得到他们的支持。不过,魔尊显然被钟鼓料中,这一招一式的威力不复昔日攻打神界时的先天生灵战力,竟真被限制在了元老极限。 “魔尊,你杀了天诛,夺了邪念本源吧?”飞蓬将一切看在眼里,突然微笑道:“本将恭喜你,即将突破三皇境界,登临六界帝位。” 重楼的动作当即一颤,钟鼓则是一怔,然后眼睛亮了起来。龙目清晰地看见,嬴政和女魃的脸色变了。他心里哈哈大笑,就说嘛,谁好端端愿意整整一族屈居人下? “哈哈,好!”重楼显然也料到了这一点,身影连退数步,安然站定之后,对着女魃、嬴政招了招手:“尔等此来,本就是为阻挠本座,一起上吧,无需废话!” 与此同时,几位暗星魔将不再迟疑观战,迅速展开阵法,一道道攻势对着正和封印努力斗争的飞蓬去了。 “本座一直料错了一点。”重楼边战边躲:“原来,你钟鼓才是神将的后手。” 钟鼓也不吝啬于多说,他本就想拖延时间,让神将能自行突破魔尊的封印:“过奖,神将是未雨绸缪,而我在神将的计划里,只负责观望时局、做个说客罢了。谁让魔尊你野心勃勃、兵指六界呢?”没你的威胁,我再想纵横捭阖、串联各方,也不可能成功的。 “本座问的不是这个!”重楼一血刃斩断钟鼓的尾巴,在龙疼得往后退时,冷脸避过了嬴政一道夹杂七情六欲、阴阳功德的鬼力攻击。 可女魃早有准备,就等着这个时机。一道箭簇飞快掠过秘境中枯萎的草木,斜斜地扎上重楼的肩膀,令他吐血跌出数米。 “本座觉得,仙妖两界败退太快了。”重楼一跃而起,只随意擦了擦肩头和唇角溢出的血,看着钟鼓、嬴政和女魃再次围过来,神色无惧地扫向魔将们的包围圈,飞蓬在其中身姿轻盈地不停闪躲:“神将能解惑否?” 飞蓬的目光闪烁了几下,一道风灵卷起劲风,拍飞了几个忠心耿耿的魔将。 女魃的眼眸微微瞪大,接近重楼的步伐稍有放缓。她的攻势也随之放松,不再步步紧逼了。 “解开了?”和飞蓬颇有缘分与交情,嬴政将法术击向重楼时,不忘偏头关切一句。 飞蓬轻轻点头:“嗯。”重楼留下的最后一点封印,适才亦宣告失守,他如今已半步入情道,不亚于重楼巅峰时期。 “神将不说,本座也能猜到。”一直关注着飞蓬,重楼心头发沉,但半点声色也没露出,只淡淡道:“玉衡军活动名额能自由出入神界、回归家乡,想必十万年来收徒不少,在各界尤其是仙妖皆有优秀弟子,再加上婚姻、客卿等,关系网想必已到了能暗中控制战局的地步?” 所有人的表情俱是一变,飞蓬更感受到袖子里颤了颤。他拂袖把凤蛋放了出来,看着瑾宸破壳而出,用小凤凰稚嫩的语气问道:“是真的吗?” “真?妖君高看本将了。”飞蓬清浅地笑了起来:“魔尊此次对仙妖用兵,本将被软禁于此,可控制不了他们。只不过,我当年教过那些小家伙,若日后事有不对,以保留有生力量为上。” 钟鼓接道:“正是,魔尊走帝王道,有心一统六界,神将自要防范一二。可玉衡军活动名额的发展,神界控制不了,只是他们在教育上自行延续了神将昔年教导罢了。尔仙妖两界高层自保为主、不欲硬拼,才能听得进族中新锐劝说,刚柔并济、且战且退,尽量保住族中战力。” “本是闲敲棋子落灯花,结果无心插柳柳成荫,如是而已。”神将看向脸色变化莫测的魔尊,湛蓝眸光熠熠生辉。 一众各界继承人的脸色都缓和下去,跟着放下了心。神将一言九鼎、从无妄言,世人皆知。 “照胆。”飞蓬唤了一声,神剑应召而至,遥指重楼:“倒是魔尊,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一味以力压人,大事不可成,反会墙倒众人推。”他顿了顿,深深望进那双波动不休的红瞳,声音温和、目光冷凝:“便如今时今日,你与我。” 剑芒从飞蓬手中飞出,如极夜中的第一缕光,刺破了魔界秘境。 太狠了吧。被各位高手气势压得爬不起来,年轻魔将们眼睁睁看见魔尊被一剑穿心,是这么评价神将的。 “咳咳。”重楼倒是不意外,他脸色随着心口大量失血,迅速苍白了下去。但即使先前对战天诛已强弩之末,被限制战力后能勉强应付女魃、嬴政和钟鼓围攻,现在对上飞蓬毫无胜算,随时随地会被殒神秘法毁去魂魄,他也半点畏惧都没有,只波澜不惊道:“那神将想如何?” 飞蓬将剑锋抽出,指尖微不可察的捏紧,温声道:“不如何。”他看向被钟鼓寻来救自己的嬴政和女魃,轻轻一笑:“魔尊解天诛之危在先,便让他写下帝王道反卷,归还各界气运。兵家之事,到此为止,如何?” “神将所言甚是。”嬴政和女魃想的八九不离十。杀了魔尊,几位界主未归,神界一家独大,神将饶是神界实质领袖,也不可能确保神界高层毫无野心,会放过现在各界战力有所减损的好机会。不如留下魔尊,逼令停战,让仙妖两界休养生息、提高战力,继续与魔界对峙。 钟鼓随意点了点头,看起来也没有任何异议。 这个转变惊呆了一众魔将,他们看着魔尊面上似笑非笑的神色,有一种自己果然还嫩的感觉。 可就在大家都以为大局已定时,重楼突兀笑了起来:“呵,等等,本座可没答应。”他玩味道:“至于神将下一句,让本座交出恶念本源,就更算了吧。” “哦?”飞蓬微微挑眉,并不意外重楼能猜到自己另一个要求。他只惊讶重楼仍不肯放弃对仙妖用兵,明明帝王道已非其突破至三皇的唯一办法了。 托在掌中的天诛本源大震,重楼勾起嘴角:“本座不受威胁,而各界所有统治者一起疗伤,才是本座觉得最好的结果。” “轰!”万万没想到魔尊这般烈性,能和平解决偏要拒绝,近在咫尺的神将尚且来不及阻止,恶念本源便轰然爆炸。 近处几位各界掌控者皆在攻势范围之内,随秘境整个破碎、余波席卷而来,也同魔尊、神将一样,被卷入到空间裂缝里。原处只剩下凄凄惨惨戚戚的众位魔将,好不容易从废墟中狼狈爬出,便迎面撞上了发觉不对而尽数找来的魔族长老们。 “咳咳。”重楼再恢复意识时,已然是重伤之身。他躺在一个角落里,四周树木灰蒙蒙的。空间风暴停了,重楼爬起来往前一望,便确定自己是被卷入混沌,坠进了一块大陆碎片里。 正在此刻,一缕寒意从后颈传来,是森然的剑锋。重楼整个魔僵住了,有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语气分外没好气:“你干得好事!” “咳,不能怪我吧。”重楼小声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性子。” 飞蓬手里的劲更大了一些,在重楼脖子上割出一道血痕:“嗯?” “我没错。”重楼抿了抿唇,不顾割伤可能更重,直接回过了头。 飞蓬下意识往后收了收手,没有让剑锋顺势刺入更深。 血眸与蓝瞳对峙半晌,重楼格外坚定,语气也毫无妥协:“一众界主继承人到魔界大闹一场,逼本座归还气运、不走帝王道,再好端端地走出魔界大门?本座可丢不起这个人!” “那我呢?”飞蓬攥了攥手掌,反问道:“魔尊,被敌人逼上门,再留不住本将这个俘虏,你觉得失望、遗憾吗?” 重楼怔住,红瞳闪了闪,人一下子沉默了。 飞蓬一语锥心,又也有点后悔自己这么刺人。他抬指,抚上重楼心口的血与伤,阖上眼眸,声音微喑:“其实,我之前就想过这一幕,也想问你…”你曾说道侣不止对手,无须时刻强求理智不迁怒。但刚刚因我的布局陷入死境、被一剑穿心,你还会毫无隔阂、爱意如初吗? 那个问题没能出口,重楼的指腹按在了飞蓬的唇瓣上:“永远不会。”他倾身靠近,把照胆神剑自飞蓬手中直接抽走,轻轻丢在了一边,语气清淡却斩钉截铁:“我永远不会不爱你。” “重楼…”飞蓬的嘴唇动了动,一个没忍住地抬臂,紧紧抱住了重楼。 重楼却是笑了:“飞蓬,我告诉你,下次抱有怀疑地发问时,记得防备一二。”飞蓬,别抱着怀疑问人,问过还往人怀里扑。 “嗯?重…”飞蓬话音未落,就在重楼怀中倒了下去。 照胆神剑立即从灰蒙蒙的地面弹起,重楼对祂点了点头:“看着点飞蓬,我先出去探探路。”他戳了戳飞蓬苍白的脸,在嘴唇上亲了一口。 飞蓬伤势应该比自己低的,但现在这个样子,显是在风暴里和重伤的自己撞一起,为了保护自己耗费太多。如果他还醒着,肯定非要跟着出去。重楼摇了摇头,四周布下不起眼的防护敛息阵法,一个人出去了。 好在他们坠落的碎片确实没什么危险,重楼转悠一圈回来,还拎回来几只能食用的混沌异兽。 “我不会再怀疑你。”飞蓬已经醒了,习惯性从储物器里取出了干净的锅碗瓢盆:“你不许再一言不合打晕我。” 重楼把猎物拖进阵法,一边处理、一边笑道:“一言为定,到此为止,我们争取尽快回去。” 他们一起用了膳食,开始往回赶。当然,一路都用了敛息术法,成功避开嬴政、女魃和钟鼓、瑾宸。再之后,是重楼、飞蓬心知肚明的分道扬镳。 离别前夜,在魔尊空间的大床上,重楼揽着飞蓬的肩膀低语:“天诛找上门那天,我答应他,是虚以为蛇,回来时不得不演戏。好在他还有点底线,就开始偷窥了几眼。你我上床,他就收回气息,任空间通道合拢了。” 瞧着飞蓬陡然脸红,重楼没好意思告诉他,其实自己当时装醉卖疯,确实想等天诛走就停下。可飞蓬的反应出乎意料,既让他欲罢不能,又让他心疼地无以复加。所以,按捺不住地做完了前戏,却不忍真正欺负了飞蓬。重楼记得,那是他头一次生出不再继续囚禁飞蓬的想法。 “我诞生自父神精血和战场煞气,魂魄来自于魔种,只是下意识选择兽族身份,吞噬魔种、舍弃本源,但与天诛可谓青出于蓝,而天诛为众生恶念,脱胎出天道。”重楼实话实说:“他说你我有染,我必然不会放你,他也不想你被放走。正好联手,他先助我一统各界,我再支持他取代天道,还提前透露了长琴和小凤凰、仙界元老们会一起联手对付我的事情。” 飞蓬忍不住揉了揉额角,哼笑道:“这盟约对你倒是有利,就真的半点也不动心?” 你明知道,我正大光明说出来,肯定是开始就不打算和天诛合作。重楼心里发笑,却也明白飞蓬又想到了当时被自己欺负的羞赧与恼火,便识相地只谈正事、不论风月:“那样你会死,飞蓬。” “我了解你,你不会允许自己沦为战利品和被施舍的附庸。”重楼收敛心绪,沉声道:“若到那一步,你会以三皇境界灵魄为祭,下诅咒限制我在界内的战斗力…” 他深深看了瞳孔猛然一缩的爱侣,声音变轻:“就只为给各界创造一次围攻魔尊的机会,还是个胜负难料的机会。这是你,神将飞蓬绝对会做的事情。”当真一无所有,你宁可拿自己当祭品,也不会容许神族失去一个种族该有的自主权。 重楼说着,思绪飘飞了一瞬。说起来,飞蓬实力非凡,深有统帅联军经验,世间固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说,但他若为联军统帅,仙妖饶是战力不足,不能反败为胜,也能维持对峙、消耗魔界,撑到各界界主归来。 不过,若自己之前没顶住压力、一意孤行,真写了反书归还气运,那接下来的大战连打都打不起来,就更无需飞蓬出手了。 “你想永远留下飞蓬,不是吗?”天诛的循循善诱仿佛还在耳畔回荡:“否则,你何必将飞蓬弄到这个秘境,给他最单纯的生活环境,最享受的美食佳肴,最纯粹的情爱纠葛?承认吧,我的魔种,你想独占他,你不想放走他。” 重楼凝眸不语,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在那方秘境里,这双手拥抱过飞蓬热汗淋漓的肩胛,也造成过飞蓬深入灵魂的疼痛。 公与私,自己分得清却辨不明,可飞蓬看似比自己冷静心狠,事后却更加感性。不然,飞蓬也不会在自己知晓他布局、被他一剑穿心后,患得患失想问自己还爱不爱了。 “重楼,你还真是了解我。”被重楼完全猜中心思,飞蓬怔然片刻,总算抬起头:“我确实对自己下了诅咒,就在灵魂深处。” 重楼一惊,飞蓬更笑:“封闭神魔之井时,我身上还有被打入轮回时,父神盛怒所下的封印,就只好引动父神留在伏羲琴里的灵气。可我被你吸过去时自知要被擒,不自尽是放不下神界,也得真防着自己一个不慎泄露了机密。想到天道混乱,我就强引父神的封印,做了个诅咒。” “魔尊,若你真想杀本将,要达到魂飞魄散的效果,必然得用神农前辈教你的、和殒神秘法对应的碎魂秘技吧?”飞蓬轻轻巧巧问道,含笑看着重楼青一阵白一阵却默认了的脸,莞尔道:“诅咒就是针对这个,你一旦用了,我神魂就会自爆,两项三皇绝学会在你魔魂里撞击。” 重楼一把捂住脸:“你别说了!”他突然一顿,抬眸似笑非笑道:“飞蓬,你当时想的很好,却漏了一个可能。” “嗯?”飞蓬不甘示弱:“我怎么会有错漏?你说!” 重楼收臂把飞蓬搂得更紧,在他耳畔呢喃道:“我若真要你死,才不会用碎魂秘技,而是用魂殇饮啊。那你的诅咒就不会生效了,你会被我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吞噬,和我融为一体。这是魔求而不得会做的。” “……”飞蓬耳根发烫,一把将重楼的脸推开,面无表情道:“你给我去面壁洗洗脑子!” 半夜因为变相表白被羞恼的爱人赶下床,重楼:“……”委屈,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