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9 改变

    “不过其实这都不是什么太重要的原因。”艾瑞克说道。

    “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在这里看舞台的角度，是最好的。”他垂着眼睑看向怀里的克莉丝汀，眼中那金色的火焰似乎沉寂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金色湖面，湖心清澈无比，只有他怀中那娇憨的少女。

    克莉丝汀沉默了。

    她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劝说艾瑞克。五号包厢无论以前是做什么用处的，在她登上了台后，一切的作用都变成了看她的演出。

    不知道从什么起，她真的逐渐爱上了被那双眸子注视着的感觉。她爱极了他的眼中只有她身影的样子，甚至已经开始无法想象有一天那双眼睛里出现其他人的样子了。

    克莉丝汀眼瞳微缩，我这是在嫉妒吗？嫉妒不可能发生的未来？她慌忙摇了摇头，不行不行，想得太多太远了。

    “艾瑞克，你知道那年在那座湖畔别墅里，我为什么宁可用头去撞墙最后撞得头破血流也要出去吗？”

    克莉丝汀没有提起剧院的经理们对信的看法，而是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艾瑞克听罢紧蹙起眉头，眼眉间一闪而过的戾气并没有逃过克莉丝汀的眼睛。

    “我以前是不明白的。那时看着你满头鲜血的样子，我矛盾极了，心里一个声音在告诉我：要杀了你。因为你试图逃脱我的世界，而你死了，就会永远留在我身边再也不会离开我。可还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始终在劝说我将怒气按住不能冲动。所以我才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把你捆在了椅子上。”艾瑞克抬眼看着月亮，思考着什么。

    “只是现在，我或许懂了，你只是想要自由罢了。爱一个人，并不意味着要失去自我。”艾瑞克嘴角挂着一抹苦笑。真是可悲啊，时隔这么久，他才方然醒悟。

    “你说的对，却也不对。”克莉丝汀听着艾瑞克那本应该让她觉得无比恐惧的言辞，却只是觉得有些悲伤。她伸出手指将男人紧蹙的眉头抚平，轻声说着。

    “自由确实是我想要的，但那不是全部的原因。母亲去世后，我与父亲相依为命，除了面前维持温饱，命运并没有给我什么改变的机会。所以在父亲去世后，我去考了巴黎歌剧院，那是我第一次尝试着做出选择。也正是因为我的选择，我才能在茫茫人海中与你相遇。人生一世那样短暂，很多时候我们都是随波逐流，命运并不慷慨，却还是留下了不多的抉择机会，但那些机会稍纵即逝，我们能做的，只有在出现的时候奋力抓住。所以我那个时候，与其说我想要自由，其实只是想要获得一个能够自由做出选择的机会。可是因为你，我只能被迫接受了子爵的求婚，最终走向并不算好的结局。”克莉丝汀回想着自己曾经短短的三十年人生，眼神里满是复杂的神色。

    “你大概还不知道，我对你的第一次动心的时候，其实是我第一次到地下宫殿与你相处短短几天的时候。只是那时候我并不明白那种感觉到底是不是爱。在我还没确定自己的感觉，还没有坚定我的信念时，你做了什么？你将我禁锢，夺走我的自由。艾瑞克，你可曾想过，如果那时你能够换一个更好的方式去表达你对我的情感，让我能够有时间去思考那陌生情愫的对我的影响，而不是逼迫着我去放弃自由，我们或许也不用等待到此时才能互诉衷肠了。”克莉丝汀轻叹了口气。

    艾瑞克闻言默不作答，紧紧抿着自己的嘴唇，这些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克莉丝汀，他也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

    “所以，你发现了吗，有时候有些事，强求或许会立马得到一个看似不错的结果，但那同样会激起后面一连串的反应。蝴蝶的翅膀在彼岸轻轻扇动，就可能会引起另一边的飓风啊。之前你为了让我登台，脑子里肯定是想了许多坏主意吧？我猜，那次卡洛塔夫人差点被背景布砸到，也是因为你吧？”克莉丝汀想到这里依然有些心有余悸。她并不是特别喜欢那个性子虚荣的女人，但也绝谈不到有多讨厌，毕竟卡洛塔只是喜欢炫技，她的唱功还是非常扎实的。

    “…是我割断了背景布的绳子。我不喜欢卡洛塔，她空有一副好嗓子，却从来不去耐心钻研自己的演技，一味靠着技巧堆砌的歌声怎么能够传递真正的情感。所以我从不认为她配得上首席女歌手的位置。也正因如此，我才给我的经理们写了推荐信。”艾瑞克说道，话语中却带上了从未有过的迟疑。因为常年所处的环境，他本就极为敏感，他能察觉到克莉丝汀的一丝恐惧，忍不住在思考起自己的做法，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的问题所在。

    “艾瑞克，我知道你爱我，也爱着我的歌声。卡洛塔夫人固然有不足之处，但她也是通过长久的努力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异国歌手逐渐成为歌剧院的顶梁柱的。换一个角度想想亲爱的，如果我没有失去声音，好不容易从合唱团的普通演员慢慢走到台前变为女主角，却最后被一个初来乍到的人取而代之，我会是怎样的悲伤呢？”

    艾瑞克当然是极其聪明的，只是从来没有人让他能够有机会换位思考罢了。如今问题的主角换成了克莉丝汀，显然就能够让艾瑞克瞬间理解。

    克莉丝汀看着艾瑞克眼神中的清明，笑意已经染上的眼角。这个在情商上笨拙到有些可爱的男人，明明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情，主人公不是自己就无法理解清楚。

    “克莉丝汀，你为什么要费劲心思去想这些人呢？”艾瑞克清楚了克莉丝汀的用意，却也带来了另一个问题。他实在无法理解，那些人有什么好在乎的。惹恼了自己，杀掉就是。不服从的人，压制就好。为什么还要花心思去将他们放在心上？

    克莉丝汀看着艾瑞克那因为常年隐藏在黑暗中的苍白皮肤，她抬起手，看着指尖那在月色下依然不减光泽的蓝宝石，轻声说道：

    “因为你，艾瑞克。重获生命的我早已别无他求，唯一无法放下的只有你。你悲惨的过去让你一直承受着黑暗的煎熬，我不想你继续在黑暗中徘徊。单从健康上来说，歌剧院的地下阴暗，潮湿。或许对你而言十分安全，却绝不是个适合居住的好地方。你的皮肤是病态的苍白，你的身体虽然强壮却经常病痛。我之前去看过你的收藏室，里面很多你收集回来的名贵乐器，都已经生出了霉斑。所以我才会提出到外面的提议。艾瑞克，我要的是永恒，而不是你短短几年或者几十年。”在跟着艾瑞克每天居住在地下别墅后，她有几次都在艾瑞克的房间里闻到了淡淡的药味。想也知道，那样的环境，他又怎么可能不生病呢。

    “你曾经说过，你想要过平凡的人生，一房一妻，死生不弃。而平凡的人生注定要在光明之下。不是我一定要去费尽心思思虑他人，而是生活在光明中，就会存在着道德与法规。如果伤害了别人，就要付出代价。我是一个自私的人，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因为谋杀而被抓住，我又该何去何从呢？你真的以为，如今的我失去了你后，我还能独活于世吗？”

    克莉丝汀的身体轻轻颤抖着。那样的画面，让她连想象一下都会觉得害怕。

    拥抱着克莉丝汀颤抖的娇躯，艾瑞克轻轻抚动着她略显瘦削的背脊。艾瑞克并没有完全明白克莉丝汀的意思，却也不敢想象在终于明白了爱终于彼此坦诚终于能常伴她左右后，被迫远离她的样子。

    片刻后，克莉丝汀的情绪渐渐平复。她叹了声气，想着自己说过的话。还是太冲动了啊。

    “我不会再杀人了。”克莉丝汀的眼睛猛地亮了。

    “我虽然还是无法完全理解，你为什么会那么在意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但我不想离开你。”艾瑞克自己也十分清楚一件事，常在路边走，难免不湿鞋。虽然曾经依仗自己矫健的身手和敏锐的头脑，将警察多次戏耍于股掌之中。但那时候的他，没有任何牵挂，也不必惧怕结局。毕竟，也不过一死而已。

    可现在不同了。那个让他痴念着的克莉丝汀，终于自兜兜转转中，留在了他的身边。

    有了牵绊，就再无法毫无忌惮的去冒险了。

    艾瑞克起身，打开了一旁的留声机。

    他们相拥着彼此，听着留声机里演奏的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第一乐章，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朦胧的月色下翩翩起舞，两个漂泊已久的灵魂，终于开始了第一次彼此心灵的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