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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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任何惨叫声,偷袭者的躯体软绵绵倒下,一根细链贯穿了他的喉咙,将声音彻底阻断,而意识到发生了何事的符申与杨善转过身去,那具尸体就堪堪趴在他们脚边的楼梯上。杨善轻啧一声表情未变,淡着脸回身继续往外走,符申则将尸体往楼梯下一推,让其回到山庄内,免得被还在不远处的孩子们看见。 做完这些,他几步跟上杨善,担忧而又小心地搀上他的臂膀,对方轻瞥他一眼没有拒绝,只在走到无情身边时,才开口道:“很精密的暗器,盛老师深藏不露,果然是高人。” 他嘴角勾着淡淡的笑,但眼中分明半点笑意都无,无情抿了抿唇,脸上显出歉色,正欲开口,杨善却已经绕过了他,径直朝孩子们继续走去。 “我倒也不奇怪,毕竟盛老师会的很多,还算早有端倪。但陶甘那边,就得老师你自己去解释了。”他轻飘飘丢下一句话,而无情这才如梦初醒般,猛地转过头去,与正呆呆盯着他的陶甘对上视线。 尴尬的气氛仿佛转移了一般,从符申杨善转移到了无情与陶甘中间。他们将孩子们送上马车,小孩儿的体型小,挤一挤可以多坐一些,然而到底还是有几个坐不下的,于是几人能背的便背着孩子走,在杨善的指路下护送着他们一路回到锦昌。途中小孩儿的声音叽叽喳喳,他们却是相对无言。 回城之后,他们径直回了客栈,找小二帮忙奔走相告,让那些在锦昌当地丢了孩子的爹娘直接过来认领。杨善本就状态不佳,从山庄徒步走回锦昌更是费了一番体力,这会儿他的脸色便更差了,符申把人连催带哄的拱回房间,盯着他确保躺下了才去找小二要热水和毛巾,至于招待那些来认领孩子的爹娘的活儿,便被无情顺理成章接下。他在一声声感谢中忙不迭应声,不少人还送来了鸡蛋蔬菜等等的心意,推辞拒绝也成了一件麻烦事。在几乎不间断的对话交谈中,他往周围匆匆扫了一圈,没看见陶甘的身影——糟,是真生气了吗。 符申还不知道楼下的水深火热,他将热水毛巾都端进杨善房间里,往床头一放便温声敦促对方,让他擦擦身子擦擦汗,好赶紧休息睡觉。杨善窝在被子里,伸了双手臂去接毛巾擦脸,动作虽是温温吞吞,但许是累了,对符申的态度是这些天难得的温和。里衣的袖子松松垮垮,随着他抬手的动作往下掉,露出半截白皙的小臂来,符申下意识盯着那里看,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又慌乱将目光收回,挠着头想找点话来掩盖,反倒是杨善似乎没注意到那些,擦完脸后率先开了口。 “盛老师的事情,你也早知道了,对吗?” 符申一愣,随后后知后觉发现,无情暴露一事,他猜测两人会生气,却忘了自己作为知情人,很大可能也会被殃及池鱼。不过提到隐瞒,他低头轻叹一声“我无权替他解释”,随后无奈笑了笑,反问杨善道:“阿善你呢?有多少事……比如你胸口的疼痛,还有对催眠的熟知,亦或是动手时的果断与狠劲……” 对方果不其然收回目光,避开了他的视线,符申无奈的笑容化为苦涩,继续问完了这句话:“有多少事瞒着我,又有多少可以与我说说实情呢?” “……我累了,符大侠请回吧。”杨善把自己缩进被子里,背过了身去,他能感到好不容易缓和的疼痛在卷土重来,刀割火灼一般考验着他的忍耐与意志,他攥紧了被角,死死咬着唇瓣不让声音泄露半分。身后没了动静,终于走了吗,他紧绷不住的神经开始悄然松懈,而这时,符申的声音却又突兀响起。 “是因为解除了太多催眠才那么累的吗?今天辛苦你了,陶甘和盛情那边我会看着的,阿善你不必cao心,好好休息……” 这人、这个执拗到死的一根筋怪人!为什么都这样了还能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心平气和与他说话?杨善觉得自己分明想骂他,偏偏心口却不争气地因为对方几句话而又怦然一跳,随后那疼痛便更加厉害了。痛楚蔓延至全身,他猜自己或许是没出息的痛呼出了声,因为符申未完的话语一顿,随后径直挤上了床来。他用被子把自己包裹,想藏得越深越好,那毫无实际作用的软被却被对方强硬扯开,有那么一瞬,他宛如被撬开壳的蚌,内里的软rou也好珍珠也罢,都被对面之人尽数看去。 客栈的床铺本就不大,符申上来以后更显狭小,他将自己撑在杨善上方,而刚被他从被子里扒出来的人面色与唇色皆是苍白,他额头冒着薄汗,乌发在枕间蹭得凌乱不堪,一只手正攥在胸口,蹙紧眉头发出微弱的痛苦嘤咛,唯独两颊却是红润异常,不知是在被子里闷得还是别的原因。 “又痛了?!怎么回事,有药吗,怎么样才能让你舒服一点?”符申的语气里有一丝慌乱,他试着探了探杨善的额头,不烫,而对方因为他的触碰呜咽了一声,死死摁着自己的心口,胡乱翻滚挣扎着就要将他挤下床去。符申怕他撞伤自己,堪堪退到床边,迟疑不过一瞬后,他果断丢下一句“我去找无情来帮你看病”便抬脚就要走,却被杨善拽紧衣角硬生生拉住。 “不行!不许让任何人过来……”这一拉和一喊大概已经耗尽了他仅剩的所有精力,将符申扯回后,杨善便失了力气,软绵瘫倒回床上,除了痛苦的呻吟再无别的动静,符申被他牵制住,急得同样也是额头冒汗,他在原地来回焦躁踱步,随后深吸了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毅然扶住对方后再次挤到了床上,与杨善并肩而睡。床铺本就是一人份的,他尽量将两人贴紧,将被子重新给对方盖好,然后从背后拥住那人,伸手探向他的胸口,缓慢而又坚决地轻轻按摩起那块痉挛的地方。 “难受就打我,我便换个方法再试,放心,你现在打不疼的。”他轻声细语安抚着对方,一边按摩一边帮人从蜷缩的状态舒展开身子。杨善没再说话,他很想告诉对方,越是这样对他好,他只会疼得越厉害,然而可能是没了力气,这话终究没有说出口,而疼痛居然也在那人的柔和安抚下逐渐减轻下来。是因为适应了,心脏不再砰砰跳得厉害了吗?他迷迷糊糊想着,此时却也无暇细究,身体与头脑都已陷入了极度的疲惫,好在周围是令人安心的熟悉气息,他眼帘一沉,彻底失去意识,陷入昏睡。 陶甘站在房门口,罕见的有些犹豫,他本是因为盛老师的事来找自己杨大哥的,结果就在对方房里听到了符申的声音,有些事要避开符申与盛情二人才能讲,所以他等在门口,想等符申离开了自己再进去,结果却等着等着越来越不对。 杨大哥真的有胸口痛?他焦急听着,因为那痛苦的呻吟而想进去查看,又因为杨善的一句“不许任何人过来”而顿住了脚步。他向来是听从对方话的,毕竟从身份而言,对方是少主,自己是护卫,但从小两人的相处便更像是兄弟,自从出谷后对方更是挺关照自己,甚至还专门找老师给自己授课…… 诶呀,烦死了,到底该不该进去!他苦恼得直抓头发,却听屋内渐渐安静下来,隐约还能听见符申的声音,但在说什么便听不真切了。现在……似乎更加不是进去的好时机了,陶甘的直觉这么告诉他,罢了,符大哥应当不会害人,还是等明天再说吧,他在门口站了半晌,终于纠结完毕暂时放下了心,随后蹑手蹑脚地溜回了自己房间,至于混蛋盛老师,哼,也明天再说吧! 杨善醒来时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心口的疼痛已消,这一觉睡得无比安稳又舒适,而符申就静静坐在桌边,手中执着一本书,阳光穿过窗棂照在他俊朗的脸上,恍然间他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 不行,怎可沉溺于这种无用的安逸,他还有使命要完成。杨善轻晃脑袋又抹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些,随后强迫自己不紧不慢从床铺上坐起来,越平静越好。符申已经将视线移了过来,他慢条斯理披上外衣,坐在床沿若无其事问道:“你昨天所提到的无情,莫非是指盛情老师?” 符申正欲起身的动作一顿,有些无奈地点头道:“……是,至于别的你可以当面问他。” 他觉得杨善在故意气自己这方面真是挺在行的,明明昨天有那么多说到一半的事,甚至还有自己抱着他睡这般程度的亲近之举,这人却恍若未觉似的,只挑了最不重要的一点发问,刚醒便戴上了假面。那张脸经过一夜的休息已经恢复了血色,但单薄的里衣与摆明装出来的无辜神色,仍使他看起来分外柔软,符申叹了口气,终究还是站起身来,将铜盆毛巾澡豆等物都拿到床前的小案上,随后说道:“你先洗漱,我去和他们说一声,待会儿就在这里集中谈事情吧。” 杨善微一蹙眉,撇了撇嘴敷衍他一句:“多谢符大侠,我已经无恙了。” 早有预料的符申不为所动,恍若未闻似的突兀说道:“我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也做好了所有预期,所以这点程度是不会让我放弃的。” 经过赤子山庄这一趟,那些无言的默契,那愿意听进他话语的态度,还有潜意识里对他的触碰、倚靠,能容许一些极其近距离的肢体接触,无论从哪方面看,对方都不是真的厌弃自己,至于言语和行动——那人惯是会伪装的,他要做的就是找机会掀开他的假面,把那个会闹脾气会弯扭但也会对着他笑的人找回来就好。他现在已经清楚明白了,对方是故意想让他走的,但也正因如此,他便更加走不掉了。 杨善睨他一眼,翻了个白眼嘀咕着“不知所云”,符申没在意这点小事,继续温声让他慢慢洗漱后便离开了房间,去找无情与陶甘过来汇合。 待所有人到齐时,杨善也已经更衣完毕,换上了那身淡雅的浅绿深衣。无情和符申住得近,自然知道他彻夜未归,坐着轮椅进来时,他朝符申投去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而对方回给他一个无奈的摇头,随后挑眉拿口型无声示意:“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救回来的孩子已经有一部分被爹娘接走了,至于剩下的,应该都是在之前那个镇子里丢的,符申自然义不容辞要将他们全部送回去,而赤子山庄,当天在杨善的干扰下控制孩子们失败,之后便被没了牵绊的符申等人合力围剿得溃不成军,大部分都已毙命。不过吹笛人负伤跑了,而且留守山庄里的似乎都是小喽啰,他们并没见到领头似的人物,因此会不会成为一个后患便未可知了。 “不过那都是后话。盛老师——或许该称呼你为无情?你有什么想对在下与陶甘说的吗?” 杨善淡然的声音响起,而无情在陶甘探究又谴责的愤愤眼神里,头一次整个人感到了无所适从、内心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