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问心有愧吗

    席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她入警校第二年，白盛宇站在她身边，手随意搭在她肩膀上，看着不远处的警校女生。其中有他喜欢的姑娘，最中间那个，短头发，眼睛很大，皮肤白，笑起来很甜。

    白盛宇让席珏帮她当僚机。

    席珏说不要，她无语地看着这傻子，说你不怕人家姑娘看上我。

    然后白盛宇就要去找小胖，说他靠谱，然后一溜烟跑了。席珏看着他老远的背影，忽然想笑，因为这事儿还真就发生过。

    太阳明明很大，却带着一种极其强烈的模糊感，像极了CCD拍的老旧照片画质，让人感觉不真实。席珏知道这是假的，但还是想再停留一会儿，她过去几年好像一直靠着回忆生活，支撑起自己的喜怒哀乐。

    总有种奢侈感。

    画面一转，有天夜里，她和姓白的一起翻墙上网吧打游戏，两人在警校附近的废旧平房房顶上喝啤酒，两打啤酒配着两盒小龙虾下肚。

    因为这个，席珏那个破肠胃拉了一天肚子，第三天早起晨跑的时候还没缓过来。

    在房顶上，两人那天聊了很久，聊以后，聊人生，聊考警校的意义。

    后来席珏几次回想也始终想不起来那天具体的谈话内容，以为是时间给冲淡了那些。其实人的记忆总有过滤伤痛的作用，她刻意不愿回想的事情，梦里面却格外清晰。

    白盛宇问她为什么要当警察。

    无比白痴的问题，席珏当时随口答着，“赚钱，还能干吗。”

    他也知道席珏这人一天到晚没个真话，于是笑了笑，自顾自说道：“我想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白盛宇少有的正经，他继续说着，“保护那些弱势群体，维护百姓的权益，追求这个社会应有的公平正义。”

    席珏抓了一把花生米，扔进嘴里，捡起被他踢倒在一边的啤酒瓶，忽然笑道：“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追你那看上的姑娘吧。”

    “有病。”白盛宇推了一把席珏，笑着摇头，没再理她。

    “哎。”席珏忽然转过头，难得正经，顿了顿，轻飘飘说道：“要是有一天，我要是比你早死了，你记得把我卡里的钱取出来。”

    “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别忘了给我买块墓就行。”

    她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星星，刚想再说什么，就挨了白盛宇一个大逼斗。

    他瞪着眼睛警告道：“你别胡说。“白盛宇重重敲了一下她的肩膀，严肃道：“别总说那些有的没的，听见没。”

    对面的人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泥，忽然说道：“我才不会让我朋友死在我前面呢。”

    席珏心脏猛地一抽痛，她感觉自己缓缓下坠，跌入到下一层梦里面。梦里面似乎在下雨，她感到空气潮湿，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警服，蓝色的。

    二队接到紧急任务，集体出动。

    周围人与席珏纷纷擦肩而过，路过她，踏在泥巴和雨混合的地面上，发出潮湿而凌乱的脚步声。她看见年轻时候的自己，看见白盛宇，看见那时候的文队。

    嫌疑人被逼上绝路，在犯罪现场，死者的四肢被捆绑，眼睛被蒙上，衣服破烂，下体流血。

    席珏单膝跪在地上，几人合力按住嫌疑犯的双手，就在这时，他挣扎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水果刀，直直就捅向离他最近的席珏。白盛宇猛地将她撞开，嫌疑犯如同疯了一样，在他腹部连续捅了几刀。

    鲜血喷涌而出，席珏猛地起身将犯人控制住，颤抖地用手铐将嫌疑犯铐起。文队扶起白盛宇，席珏忽然跪在地上，双手捂住他腹部的伤口，感受白盛宇逐渐丧失体温的手。

    她双目颤抖，瞪大眼睛，看见雨水落下，他的血浸透了蓝色的警服，沾满了席珏的双手。

    席珏的眼泪大滴落下，她浑身发凉，看着他被众人一起抬上救护车。远远地，白盛宇笑着，他努力睁开眼睛，用口型对她说：“好好活着。”

    那是她听到白盛宇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席珏在医院的走廊里最终悲恸出声。

    她梦见林棹生。

    见到死者家属的第一面。她目光涣散，状态差得要命，文队劝她回去休息两天，席珏硬是不回去。她说要等结案，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因为白盛宇不会回来了。

    小时候的林棹生，席珏终于记得起他的模样。

    他身上的衣服破旧，尺码很大，直直地盯着已经死掉的徐茵，没哭，也没闹，过了很久，他终于开口，拽着身边人的衣角问着，“她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会自己偷偷哭，也不会对我笑了。”

    席珏感到衣角被一股力量扯着，她眼睛通红，对上小林棹生的目光，直愣愣地点头，半晌，终于轻声回答道：“是啊，他回不来了。”

    死亡就是他不会偷偷哭，也不会对我笑了。

    席珏梦见阳南县，梦见林棹生的老家，还有他描述里的街道，一切似乎什么都没变。她六年前曾经去过一次，就在结案后的第二年，林棹生自己一个人走在放学路上。她远远地看着他，想起白盛宇，他的牺牲并没有换来一个圆满的家庭，徐茵还是死掉了。

    只换来了席珏这个不值钱的命。

    “白盛宇你个王八蛋，那天死的应该是我。”席珏的心魔困扰了她七年之久，她无法相信她活着的事实，也逃避白盛宇已经死去的现实。

    从那以后席珏活着，似乎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直到那天看到林棹生给她发的信息内容，他说要向前走，为你所追求的公平正义，还有理想。

    其实那天在屋顶上，想和白盛宇说的就是这句，但怕他觉得自己矫情。席珏没和他说实话，自己想要当警察的原因，后来也一直没有机会说，而他也再听不到了。

    席珏忽然知道了自己因为什么而活着。

    她慢慢睁开眼睛，看见身边的林棹生，他攥着自己的手掌，贴在胸前，眼睛哭的发肿。明明自己还穿着病号服，脸色惨白，像一株快枯萎的花。

    林棹生在席珏睁开眼睛的瞬间，像是忽然活了过来。他猛地睁大眼睛，眼泪啪嗒一下落在她掌心，颤声道：“你醒了。”

    他反复重复着，“你醒了，席珏。”

    林棹生手足无措，忽然想起什么，他起身推门，大声喊着医生。医护人员进来查看席珏的情况，他远远地站在床尾，靠在门边，攥着被角，低下头肩膀轻颤。

    席珏隔着人群望着他，医护人员在她耳边说着什么，来来去去，嗡嗡作响，她听不太清楚，只看见林棹生站在一边，脚腕泛白，手臂上的勒痕还清晰可见，血迹透过病号服微微渗出来，她皱着眉头，让他过来。

    人群散去，只剩下她和林棹生。

    林棹生一怔，他还没动，就被她攥着手腕，单手扯到身侧。

    席珏皱着眉，淡淡道：“袜子。”目光落在他的脚踝上，伸出手在他脚上指了指，没再说话。

    林棹生终于意识到什么，抹了把眼角，回过神来，低下头看，才知道席珏说的是自己。

    他拧着眉头，哑着声音，认真说道：“席珏，那一刀，你差点死了知道吗。”林棹生身体颤抖，不可置信地望着她，颤声问着，“因为我母亲，还有席队牺牲的朋友，所以你对我有愧疚吗。”

    “你想让我活下去，是为了他们是吗。”

    席珏的目色一颤，她眼角轻垂，哑声道：“你知道了啊。”她深吸一口气，要出口的话忽然顿住，不知道怎么继续说下去。

    吊瓶上的液体一滴一滴落下。

    分秒过去。

    一阵长久的沉默。

    就在席珏以为林棹生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他忽然开口，“席队，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林棹生嘴角轻抿，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如果对我抱歉算是一种感情，是我的幸运。”

    林棹生的话一字一句敲在席珏的心脏上，她那处抽痛得厉害，“能遇见席珏，已经是我的幸运了。但你不要想着为我去死。”

    “你不该，也不能。”

    他的眼泪落下，砸在席珏的心上，这里酸得发紧，难受得厉害。

    她想流泪，但最后还是抬出手拥抱了林棹生。

    席珏眼眶发红，嘴唇停在他的耳边，轻颤道：“林棹生。”她停顿了几秒，继续说着，“林棹生，不完全是为了他们。”他的眼睛慢慢睁大，听着那来自耳边，微弱却有力的声音。

    就在听见下一句的时候，林棹生的眼泪崩不住，猛然滴落下来。

    “我不是说过吗，我喜欢你。”

    “我也想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不想让你痛，也不想让你受委屈。”

    她慢慢抬起头，冲林棹生笑着，缓缓将手掌移到他的脖颈，扣住，小心吻了上去。指尖轻轻拂下他脸颊上的湿润，半开玩笑似的说道：“别哭了，小兔子。”

    小兔子脸上表情微妙，然后脸颊唰的一下子红了。

    席珏刚刚那下扯到小腹的伤口，痛得龇牙咧嘴，被林棹生按到床上，他红着脸擦了擦唇角，又恼又羞地警告着，“你就嘚瑟吧，席珏，医生说就你这个身体，迟早要完蛋。”

    谁知床上的人完全没有不好意思，哼哼了一声，然后侧身躺下，直直地望着林棹生，给他看的发毛，他盯着席珏，疑惑道：“我脸上有东西？”

    席珏笑了，看着他手臂上的伤口，然后问道：“那里擦过药了吗，老婆。”

    林棹生正喝着水，听席珏冷不丁这么一叫全喷出来了，他一脸见鬼了的看着席珏，皱眉反驳道：“谁是你老婆。”他耳朵根通红，扭过头不理她。

    “你啊。”席珏觉得逗他好玩，然后继续重复道：“老婆，哎，你别不理我啊。”她指了指自己的小腹，故作疼痛模样，嘶了一声，然后就低下头不出声了。

    这招对林棹生有效，他猛地放下手上的东西，凑上来想看她的伤口，却被席珏一把带到床边。这一下，林棹生差点没摔在席珏身上，但又怕真的碰到她的伤口，于是彻底没辙了，任由着她摆弄。

    席珏低声在他耳边叫着老婆。

    林棹生耳根到脖颈红得彻底，他扭过头，没忍住，凑过去偷偷在她嘴角吻了一下，然后趁席珏发愣，嗖的一下跑得老远。

    这倒好，二队的人刚进来，就被这眼前的场面弄蒙了，谁看谁，也没出声。

    我靠，我们席队，堂堂刑警队队长。

    被小男生，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