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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妥当搁好白玉,拿捏准尺寸就能画形了。丁汉白耳聪目明,蘸墨两撇注意到外面的脚步声,轻悄悄的,不知道是谁家小贼。门稍开一缝儿,可那琥珀颜色的眼睛太好认,小贼自己却懵然不知已经暴露,后退又要离开。丁汉白低头看玉,声却拔高:“来都来了,还走什么走。”纪慎语脚步顿住,只好硬着头皮进去。他之所以不愿与别人共处一室,主要是怕暴露自己做什么。做什么?他拿着几盒颜料,要找宣纸调色,玉年头久了受沁发黄、发褐,他调好是为了做玉童子用。走到桌旁,他讷讷开口:“师哥,勾线呢。”丁汉白不抬眼,闻见颜料味儿问:“画画?”纪慎语“嗯”一声,动静和脚步一样轻。绕到桌后,搬椅子坐在旁边,铺纸调色,勾一点明黄,勾一点棕褐,仔细摸索比例。形已画好,丁汉白问:“听说你选了青玉,准备刻什么?”纪慎语回答:“玉薰炉,三足,双蝶耳活环。”丁汉白终于抬眼瞧他:“难度可不小。”纪慎语点点头,他当然晓得,先抛开那块青玉珍贵不说,他切下一小块去做玉童子,等于削减价值。所以必须雕刻难度高的,日后卖价高才能弥补。他调试半晌也没兑出满意的色来,把笔一搁欣赏起旁人。这块白玉也被切成两半,他记得一个要做明式,一个要做清式,讨教问:“师哥,明和清的玉雕花插区别大吗?”丁汉白寥寥几字:“发于明代。”四个字而已,但纪慎语立即懂了。发于明代,那刚有时必然较简洁粗犷,经过一代发展后就会稍稍复杂多样,而明至清又不算太过久远,因此器型方面不会发生较大改变。他欣赏够了,继续调色。这回轮到丁汉白侧目,看着那一纸黄褐色斑点直犯恶心:“你这瞎搞什么?”纪慎语心虚道:“我调色画……画枇杷树。”丁汉白叹口气,恨铁不成钢地夺下笔洗净,笔尖点进颜料盒,三黄一褐,涂匀后显出饱满的枇杷色。“画吧。”他说,“倒是还没见过你单纯画画。”纪慎语自己逼自己上梁山,只好认真画。他扭脸看敞开的窗,四方之间露着院里的树,灵感乍现,随意勾出轮廓结构。停不住了,一笔接连一笔,树苍、叶茂、果黄,渲染出萧瑟的天,他伏在桌上,渐渐完成一幅设色分明的枇杷树。丁汉白停刀注目,看画,看纪慎语抿紧的唇,看一撇一捺写下的字。荼蘼送香枇杷映黄园池偷换春光鸠鸣在桑莺啼近窗行人远去他乡正离愁断肠小院、浅池、鸟叫,从扬州来到这儿是远去他乡,倒全部贴切符合,可丁汉白不高兴,什么叫离愁断肠?他向来不高兴就要寻衅滋事儿,就要教训,问:“好吃好喝的,还有我疼你,你断哪门子肠?”纪慎语并无他意,却小声:“你哪儿疼我了。”丁汉白憋了半天,请吃炸酱面、带着逛街、受伤抱来抱去……他懒得一一列举,冷冷丢下句难听话:“白眼狼,打今儿起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纪慎语明晃晃地笑:“姥姥和舅舅关你什么事儿,你不是大哥吗?”他装傻到位,凑过去服软,帮对方清理掉下的玉屑。丁汉白冷眼看他,他再巴巴地夸一句,这白玉未经雕琢就觉得好看。不知道夸玉还是夸人,但他知道丁汉白冷眼一热。外面一阵秋风,街上甚至有落叶了,市博物馆周围的绿化一向到位,枝叶仍然坚挺。梁鹤乘去理了发,很精神地排队入场,要看看官方纳新。小步转悠,见一描金六棱水盂,东西不稀罕,展柜前戴墨镜的人才稀罕。为了保护文物,博物馆的光线不能太亮,那还戴墨镜,多有病啊。梁鹤乘过去,自言自语:“松石绿釉底,颜色有点俗气。”旁人头也不扭,叫板:“矾红彩内壁,粉彩外壁,红配绿狗臭屁,适合你。”两个老头转脸对上,皮笑rou不笑,看不顺眼却不分开,黏着继续逛。一路抬杠一路呛呛,惹得工作人员都看他们。又入一馆,张斯年说:“听说你病了,干不动了吧?”梁鹤乘答:“干不动,这不成天闲逛么。”张斯年讥笑:“早说你这行当没前途,遇上灾病就只能打住。不像我,但凡一只眼能看见就不妨碍,要不你拜我为师,改行得了。”梁鹤乘感觉打嘴仗没劲,还是宣战有意思,说:“我收了个徒弟。”见对方惊讶,补充,“我倒下,你就以为自己成老大了?我那徒弟天赋异禀,聪明非常,重点是他才十七,熬死你。”张斯年还是笑:“熬死我?我先熬死你。”并肩步出博物馆大门,宽敞亮堂,“你个六指儿的怪物都能收徒弟,我不能?我那徒弟才是天资非凡,你徒弟做的东西别想逃过他的法眼。”梁鹤乘高声:“好!那就试试!”这俩老梆子结下约定,他们是一矛一盾,分不出谁强谁弱,左右也老了,那就让徒弟顶上。看看是你的手厉害,还是我的眼明亮。丁汉白和纪慎语全然不知,还正凑一处赏画。丁汉白不要脸,人家的画,人家的字,他掏出印章就盖,惹得纪慎语骂他,骂完不再搭理,继续调黄黄褐褐的斑点。“哎,你们扬州人写诗怎么吞句子?”丁汉白一早发现,此时才提,等纪慎语偏头看来,他拿笔补在“园池偷换春光”后头——正人间昼长。视线相撞,两脸一红,全他妈忘了如今是秋天。第27章你再骂我试试。纪慎语得知梁鹤乘与张斯年的约定后倍感压力,这种行当,难免想与人争个高低,况且他本来就三两骨头二两傲气。但他有个优点,骄傲却不轻敌,听闻张斯年的种种事迹后,更不敢小觑对方的徒弟。最重要的是,这事儿关乎梁鹤乘的脸面,他怕老头输了难堪。一块青玉衍生出两件作品,玉童子不止要雕刻,还要进行数十道工序的做旧,玉薰炉体积大,难度更是前所未有。纪慎语一时间焦头烂额,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晚饭桌上,丁尔和姗姗来迟,解释二店傍晚来一老主顾,为个摆件磨蹭到现在。丁延寿忙说辛苦,丁尔和又趁势说到自己那块玉料,与丁延寿交流半晌。人齐开饭,丁汉白今天也在店里忙,还日夜赶工那两件玉兰花插,因此坦荡荡地吃着。余下两位徒弟就没那么自在了,尤其是纪慎语,他白天上学,晚上拼死拼活赶工,根本没空去店里帮忙。其实也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