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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偶经此处,见王后兴致正佳,不忍败坏罢了。”这声音浑厚低沉,虽是平常之语,犹带三分森严气度,却是御剑天荒。兰后呵地一笑,声音中却殊无笑意。“不错。我其蓝宫中,珍禽异兽,多如繁星。这一只朱顶白鹤,更是珍奇。将军可愿意与我同赏?”御剑沉吟片刻,道:“王后相邀,自然乐意之极。只不知凭的是其蓝主母之意,还是昔年故友之情?”王后冷冷凝视黑沼片刻,忽然美目一挑,笑了出来。“偏你有这许多怪里怪气的词儿。我求你还不成么?上来陪我罢,天哥!”这声音宛如脱胎换骨,再无一分冷漠抗拒之感,却似家中的幺女向长兄撒娇一般,充满娇柔之意。靴声响处,御剑果真走上台来,与兰后并肩站在一起。屈方宁深深藏在水底,心中却是惊涛骇浪:“‘天、天哥’!兰后为什么这么叫他?他们是老相识么?他是兰后的情人么?”见亭台上空空荡荡,侍卫女奴一概也无,这王宫中最阴暗的秘密,恐怕就落在了他这个倒霉鬼一个人眼里。他本来还盼着兰后相救,此时却唯恐自己藏得不够隐秘,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出。只见兰后一手挽了御剑的手臂,笑语盈盈,说了许多闲事。无非是最近都不太吃得下饭,新制的袍子一阵不穿便宽了;给大王拔白发已拔不尽,索性把所剩无几的黑发拔了之类。又提到新制天灯十分华美,星变之典一定要请御剑来观礼云云。屈方宁听到这里,心想:“小亭郁知道,必然欢喜。”忽然心口似被甚么狠狠一拉,接着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凝冰声。他骇然心惊:“莫是那短剑结了冰?”苦于无法看到,心中更是惶急。兰后一个人说得兴致盎然,御剑答得却越来越慢。先还敷衍着应几声,最后干脆一语不发。兰后说到后来,竟也无话可说。四周一时缄默,连风声也无一丝。御剑忽开口唤道:“阿兰。”这一声呼唤低沉温柔,略带沙哑,虽然远在数十步外,却宛如在耳边吐息一般。屈方宁心中骤然一跳,虽在寒水之中,背上犹自微微地热了起来。百忙之中还忍不住心道:“这个人的声音,当真……古怪!一定是生了一张怪脸,才能有这么……这么一副嗓音。”此时那柄“易水寒”已将剑身附近凝结成千万缕冰丝,细微咔嚓之声不绝于耳。他竭尽全力抵御寒气,胸口仍是一片冰寒。只听御剑道:“你唤我来,是为了说这些?”兰后静静地望了黑沼片刻,忽然一笑:“不是。我是有事相求。”御剑顿了一顿,才道:“阿兰,任凭你嘱托何事,我必然答允。只是……人生在世,未必事事都能如意。”兰后若有深意地瞥了他一眼,笑道:“天哥,我自然懂得。在你心中,我就那么任性么?”说着,纤纤素指向台下一指,道:“请你替我,带这只白鹤回去。”御剑望向黑沼,见那只白鹤正悠然自得地踱着方步,迈过一滩前日的积雨。他一时不解,看了片刻,道:“你不喜欢它,杀了便是。”兰后微微摇头,指道:“天哥,这只鹤美么?”那鹤意态闲适,朱顶雪羽,虽然立足泥沼,宛然便是一位凌波仙子。兰后柔声道:“很美,是不是?它是三年前送来的。我第一眼见它,便喜欢到了心里。大王见我喜欢,日夜赶工,为它建造了这座珍禽苑,又命大批工匠连夜搭建了这个台子,叫观鹤台。建成那天,整个王宫的贵族大臣都坐在这里,眼巴巴地看着它。可是它啊,谁的面子也不给。玉碗盛来最洁净的露水,瓷盘上银白色的鱼儿堆积如山,它连看也不看一眼。鱼丽上前喂它,它翅膀一甩,扑啦啦地飞开了。哈哈哈!”她像是想起了那天的事,苍白的脸上露出奇异的笑容。“后来,我对大王说,不过是头扁毛畜生,这有什么可看的呢?于是别人再也不来了,连喂食的侍从也把它忘了。人人都以为我讨厌了它,可是我趁人不注意,经常偷偷来看它。天哥,你看它的样子,多么惬意!它天生就该这样安安静静的,不被人打扰。我每天看它一会儿,就觉得说不出的宁静。”御剑道:“嗯,你当真喜欢它。”兰后声音更温柔:“是的,我喜欢它。你看它,这高贵的步态,懒懒的爱理不理的模样,怎么不招人爱呢?它离开自己生活的地方,告别了它的父亲、母亲、兄弟、爱人,千里迢迢,来到我们这个草也不长、花也不开的鬼地方,可不是让人砌个高台、献点殷勤、供奉些美食,就能心满意足的。我不疼它,谁来疼它呢?”御剑默了片刻,道:“你既然这么疼它,便不该叫我带它回去。我看它在这儿呆久了,也过得好好的。”兰后哈哈一笑,道:“天哥,它过得好不好,心里快不快活,你也是看得出来的么?我看它啊,肯定恨不得立刻回到故乡,回到至亲至爱的亲人、朋友身边,自由自在,展翅高飞。同样身而为鹤,凭什么它就要背井离乡?就因为贡献它的人,独独看中了它的身姿么?”御剑深深地看着她,缓缓道:“阿兰,你终究还是不肯原谅我们。”兰后冷笑道:“你让我原谅你们?当年我们五个人,在千叶小小的领土上,骑马,喝酒,一夜接着一夜地唱歌。唱累了,你们就轮流拉着马,带我回家。后来,我们都长大啦!那是个明媚的春天,妺水边雪白雪白一片,开满了我最喜欢的花。每天晚上,都有一个人,偷偷采了一大束花,放在我的帐门下。他以为我不知道,可是他伤痕累累的手,早就把他出卖啦!我清晨出门之前,都要做一个大大的花环儿,戴在头上,大步地从他面前走过,一眼也不看他。”她的声音满怀柔情,但这柔情中,却深藏着一种刻骨的悲伤。“那个时侯,我们千叶还不是甚么六族之首,草原上根本就没有我们的名字!可是我们每天都那么快活,在棵子坡上,娘娘树下,戴着最美的花儿,唱着永不疲倦的歌。我总是在想,如果其蓝当时不是那么强大,大王没有跟安代哥哥在摔跤场打架,又或者我不是这么骄傲,早早接过了那白马上垂下的鞭儿,一切会不会有所好转呢?人生是不是就没有这么多的悲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