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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那个领着他逃家跷课去听戏,彻夜不归被大姐罚的大哥丢了,没找到回家的路。又一道闪电,明诚看见明楼下巴往下滴水。不是雨水。明诚坚定地等明楼。窗外的狂风骤雨没命地砸,一丝一毫也没能进来。书房里很安全。书房里很安全。明诚心想。然后他的肚子响了一声。明楼背对着他,直起身子,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声音却还是发堵:“饿了啊。”明诚挠挠头:“最近很容易饿。”明楼抹了一下脸:“哦……我也饿了。”明诚立刻去准备明楼的衣物:“这几年大哥没回来,衣服被褥大姐定期叫人晒。所以都可以穿。大哥洗个澡,换衣服,我弄点吃的——换下的衣服,我会处理掉。”他转身打开门,心里叹气,这几年大哥在法国吃得不好。都瘦了。明楼洗澡,换衣服,明诚下了两碗挂面,两人竟然都没弄出什么动静。明诚端着两个大海碗小跑进书房,放在书桌上,捏着耳朵念叨:“烫死我了烫死我了。”两碗葱花面。明楼拿筷子一挑,翻出三个荷包蛋来。他恢复了神色,在台灯的光下面对明诚微笑:“怎么你是两个荷包蛋?”明诚很平静:“街面上乱,省着点用。”明楼叹气:“我……吃不了。”“先吃再说。”不过明楼也没剩。不敢开吊灯,只敢开台灯,绿色的荧荧的光有种奇妙的柔和。明诚拿着碗去厨房洗了,火速回到明楼身边,两眼亮晶晶地看他。他很想他。明楼伸出胳膊,明诚扑过去,兄弟两个拥抱。明楼感慨:“长这么高了。抱不动了。”明诚嘿嘿笑。“在大哥这儿睡吧。顺便讲讲家里最近怎么样。写信给大姐她从来报喜不报忧。你讲得详细一点,我也好想想明天怎么应付大姐盘问。”明诚躺在明楼身边。他喜欢枕头矮一点,明楼喜欢枕头高一点。两个人整理了枕头,睡在一起。“家里生意不是很好。”明诚精简而迅速地重复他搜集到的一些情报,比如明镜的电话,来访的客人,报纸上的新闻。明楼没多想:“做得好。”明诚突然坐起来,抱着腿倒下去。明楼吓一跳:“怎么了?”明诚咬牙:“腿抽筋……”明楼马上给他掰脚按摩,突然真正笑了:“我以前也这样,半夜抽筋满床打滚。你大概也得长个大个子。”明诚疼得直捯气,明楼抱着他给他按摩肌rou,真实地感觉自己从地狱爬回人间……怀里的小孩儿正在长个,大姐明台正在睡觉,而他,正在活着。“谢谢,阿诚。”明楼亲亲他的额头,喃喃自语:“谢谢。”2.明镜早上起得略晚,下楼时在楼梯口愣住。她看见明楼坐在那里喝咖啡。三年未见,瘦了。清俊的人坐在朗朗的晨光里,头发随意地搭在眉眼上,柔和了过于锋利的气息。恍惚间,明镜仿佛看见父亲,也是清晨坐在沙发上,读着报纸端着咖啡,看见女儿,总会笑一笑。明镜眼睛一红。明楼笑道:“姐。”明镜突然气道:“你怎么回来了?怎么回来的?”明楼放下报纸,站起来,仰着脸看她:“搭邮轮到香港,然后从广东坐火车回来的。”明镜握紧楼梯扶手:“我给你拍的电报,你也没收到?”明楼抿着嘴笑:“姐,为了回家一趟,我在海上漂了二十多天呢。”明镜的心又酸又痛:“你在法国呆得好好的,回来做什么……”明楼张开双臂,笑容不改:“三年没回家,想家。”明镜走下楼梯,越走越急,和明楼紧紧地拥抱。她很震惊地发现明楼真正地成为一个男人,拥抱时需要弯腰迁就她。又高又大,顶天立地。明镜昨夜煎熬一宿,今天早上感情冲击得她很脆弱。明楼眼看她要流泪,慌忙道:“明台呢?”明台早起了。他站在一楼的楼梯后面,抱着木柱子怯怯地看明楼。这高大的男人令人敬畏,又心生向往。明楼出国明台五岁,记得他。明镜道:“你过来,让你大哥看看。”明台背着手一步蹭一步小心翼翼接近明楼,一面东张西望找明诚。明镜这才想起来:“阿诚呢?”明楼轻声道:“我昨天晚上就见到他了。今天早上起来考校他功课,有些地方很不足,罚他在我书房里读书。”明台一听简直万念俱灰,小碎步窜到明镜身后,露出半个脑袋来偷瞄明楼。明楼弯腰一把把他拎出来抱起,吓得明台一边尖叫一边笑。“我就知道,你光记得我揍你屁股。”明台惊恐:“你揍我屁股啦?”明楼哭笑不得:“啊,这个啊。”淳姐在厨房里生闷气。一只大耗子不够,昨晚上明显又来一只!五个鸡蛋,五个!早饭大姐坐上首,明诚挨着明楼坐,明台坐在明楼对面。明台已经和明楼混熟,拿着勺子喈喈呱呱同明楼讲话:“大哥,现在都讲,‘听戏要听梅兰芳,看球要看李惠堂’,西联会正比赛呢!李惠堂厉害的嘞,听说他去英国踢球,英国人要留下他,一年给八千镑,他都不干,一定要回国来踢。西联会甲组联赛,乐群,共和,博爱,乐华,李惠堂在乐华!上礼拜乐华踢博爱,李惠堂他……”明诚咳嗽一声。明台讲得起劲:“李惠堂是前锋,中锋我也喜欢,是北边来的孙思敬……”明诚咳得像哮喘,明楼低头忍着笑,明镜一拍桌子:“上个礼拜你又逃课,老师找到家里来,我没工夫跟你算账,你倒提醒我了,天天跑去看李惠堂!”明诚捂脸,明台张着嘴看明镜,手里的小勺子当一声掉进碗里。明楼想起来自己以前一个天津同学的口头禅:介倒霉孩子……早饭过后明镜拎着明台的耳朵命他回房“思过”,顺便布置许多功课让他写。明诚自己回明楼书房念书。明楼和明镜坐在客厅里,明镜这才流泪:“这个时局,你回来干什么?”明楼就怕jiejie流泪:“姐,哪有好时局?”明镜很憔悴,她裹紧披肩:“也罢,安全回家来就好。打算呆多久?”明镜还是要赶明楼走。明楼心里黯然,jiejie是替了他的。原本应该是他撑在上海……说什么都没用了。“学业您不用担心。我擅长念书,您也知道。这次回国来,主要是想家。其实我也没想到会撞上这几天的……”明镜悚然:“你不提,我也不敢提。你路上遇到什么没有?他们查共产党,有没有难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