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宫里能给我孩子的就两个

    美人榻上侧卧只着纱衣的女子约莫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云鬓散乱垂在胸前，唇角自然垂落让人看不出心思，眉目如黛远看好似峰峦缭绕，任谁见都会沉迷的一双星眸正注视着跪在眼前的小宫女。从神色来看许是跪着多时了。

    萧钰微微伸手，旁边盼兮立刻上前轻抚，借力坐直身子，未着存缕的双足踩在汉白玉地板上，只是这样的动作也让人冷汗直流，上位者天然的威压让人窒息，更何况她还是从小按照宫妃标准教养，无论谁做太子都早已内定好的太子妃呢。

    “你说太子殿下今日在书房歇下？”不辨喜怒的清丽嗓音听在别人耳中如魔音萦系，畏缩着把头埋的更低，几不可闻的轻声应答，“太子说今日公事繁忙，娘娘cao劳事务想也累极，还是早些安歇的好。”小宫女整个人都贴在萧钰脚下，不怪她害怕，这一月有余太子几乎半步不曾踏入寝宫，前朝道他勤政爱民，后宫却因她嫁入东宫多年无子而屡屡申斥。

    无子，不说她无子，看看这诺大的东宫，四五位良娣奉仪哪个有？萧钰心中有无数怒火不甘在燃烧，要有孩子也得太子出力，自己若能变出来，怕是她萧家才该坐拥天下。人人都道太子妃贤良淑德，为太子后宫广纳贤才，但没人知道她多想有子嗣绕膝，稳固地位，哪怕是侧妃所出的庶子。

    强压怒气的挥手，很快身边宫人就都退出去只留盼兮一人，东宫这诺大的寝殿可谓典雅至极，当初迎娶她时为表珍重皇帝赐下椒房之恩，以期子嗣绵长，如今月朗星稀，寒夜慢慢，怕是只有枝头的青雀作伴与她一同悲戚。

    萧钰从不期待什么爱情，毕竟嫁入皇宫成为太子妃是她的宿命，此生只愿与丈夫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效仿古代贤后辅佐君王成就伟业，青史留名。家族给予的底气足以让她傲视东宫众位佳丽，甚至连皇帝的后妃都可以不放在眼里，而这样天之骄子纵横肆意的人，却独独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孩子。何其可笑可叹又可悲？

    站在露台上手握栏杆，春寒料峭，西风阵阵卷着发丝飞舞，眼波流转暗含风情，只要她怀孕，只要为太子诞下嫡长子，什么皇后申斥太后训诫通通化作乌有，这样骄傲的她怎么容许两个被剪掉羽翼而把全部寄托都放在太子身上的女人压制。这气已经受够，真当她萧家后继无人不成。

    盼兮察觉到主子眼中似有若无的杀气，心下一惊上前轻轻握住人有些微凉的手指，适时递上披风仔细系好，“娘娘莫要冻坏身子。”为数不多的温暖包裹住女孩儿的身体和心灵，萧钰偏头勾唇轻笑，明媚如朝阳般耀眼，“还好你在我身边。”宫阙耸立巍峨，在冷清的月光下尽显桎梏，“你说都是女人，她们何苦为难我？”略带惆怅的慨叹，“但为自己的野心，我却又不得不受人摆布，毕竟权力是个好东西……”伸手似乎想要抓住溜走的寒风，“除却皇后，只有本宫能戴九尾凤羽。”冷笑与轻蔑一同随着话语溢出，而萧钰的目光也直直锁在坐落于整个皇城中心的龙阳殿。

    “这宫里，可不只有他才能给本宫孩子。”

    盼兮沉默的跟在女孩儿身边，她并不在意主子要做的事情多么骇人听闻违背伦常，只要能让人开心，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哪怕让她付出生命也没什么大不了。

    后宫中不过只有见到淑贵妃时萧钰才堪堪福身行个礼，而其他的低阶嫔妃是没有资格与她相见的，往往这个时候她的火气才能平息一些，感受身份地位带来的尊贵与便利。晨昏定省是身为儿媳与宫妃的职责，虽然这中宫堪比冷宫，但皇后位分没变也是铁的事实，大概是陛下爱抚太子之意，不愿其变为废后之子吧。

    与皇后请安后一如往常的遣散众人独留萧钰。捧着茶杯自在品茗的女孩儿早已处变不惊，上首女人喋喋不休的无非就是那么几句话，讽刺和劝勉，俗称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第一次因此被训斥时呕了好久的气，现在想想何必当初，或许是心里有计较筹谋，耳边的话也变得云淡风轻起来。

    “母后教训的是，儿臣谨记，”不咸不淡的站起身盈盈扶拜，“母后还要cao劳后宫事务，儿臣不便叨扰，先告退了。”说完根本不等皇后叫起就径直转身离开，徒留坐在凤位的女人撕扯手中的绢帕。“她愈发不把本宫放在眼里。”掌心拍着上好的金丝楠木桌，因为大力而瞬间绯红一片，咬着银牙的女人抓住身边老嬷嬷的手，“都怪陛下不看重，太后也不扶持家人，太子更是与本宫离心，”黯然又憔悴的皇后无力的靠在椅背上，“偏偏这个儿媳还如此势大，嬷嬷，本宫为何如此命苦！”

    踏在御花园鹅卵石铺就的地面上，萧钰根本没心情想皇后此时的反应，而满脑子是如何得知皇帝的动向，她虽贵为太子妃，但为避嫌，无论是私下探查还是明面打听都有风险，偶遇又像是天方夜谭，不过好在与太子不是全无交流，总有套话的办法。

    今日出门没带仪仗只跟着四个小宫女，不知不觉走到一片竹林，她甚少来这个地方，不免有些好奇，毕竟早春时节，万物萌动，积雪消融，隐藏的青翠竹叶也尽显本色，意境颇为幽深，让人不自觉的沉静其中。

    枕着手臂躺在亭中的庆帝早就发现这个误入其中的不速之客，他身边无人，也并未出声，远看那女孩儿眉宇间似乎有些倦色，近日宫中的言语略有耳闻，想来是为此烦扰。不过庆帝并不在意萧钰到底如何想，他更在意的是即将启用的萧家新贵。萧老将军已经致仕，举荐的子侄中到有一人可用——太子妃长兄萧铎，萧铎常年置身军中甚少回京，但若不顾平衡亦然任用恐怕让太子独大，筹备甚久的国战又确实缺少统帅之人。

    思虑着才发现人已走进，他从前并未关注过这个太子妃如何，但今日再看却有别样的气质，端庄有礼的躯壳下好像掩藏着不屈的意志，庆帝觉得这个小女孩儿眉宇间有股英气，所谓将门虎女当如是耳。

    目光追随着她一路远去，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人心中悄然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