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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绍上面三代皇帝,倒有两代驾崩在关外。直到现在,一年一趟东北边境,两三年一趟西北边境,炫耀军威外带震慑可能有异心的部族,也是皇帝必做的功课之一。乃蛮部在北凉西北边陲,荒寒贫瘠,人丁稀少。然而正因为如此,个人战斗力却一向不可小觑。元绍若不是天统十年跑去了虞阳玩儿,去年又遭逢一场大战,早就应该去那边跑上一趟。北凉军制与虞夏不同,虽然号称全民皆兵、控弦之士百万,其实常备军并不多。赶上大战,皇帝发下诏书,各部奉诏集兵,适龄男子自备铠甲弓马、干粮仆役,望风景从。打赢之后大家一起分战利品,打输之后……呵呵,打输了连性命也丢在战场上,也就没有什么之后了。自从北凉立国,前后四代皇帝花了七八十年工夫,到元绍这一代才能在关内废封地、立郡县,百姓向官府而不是族长缴纳税收,然而召集军队,还是以一家一族为纽带,族长、少族长们就是这支小部队天然的指挥官。所以打顺风仗容易,打艰苦的攻坚战,那就呵呵呵了。至于关外的乃蛮、奚族、渤海、丁零诸部,实行的还是立国之前的老一套,各族长年年朝贡,皇族对他们也是以羁縻为主。举个例子,元绍要撤换神武卫或者广武卫的将军,那是一道旨意的事儿,要撤换霜狼将军就有得头大。就算撤了,新任将军的任命,也是一大半要靠乃蛮部推举,皇帝只能因势利导,压根就别想强来。所以,这次霜狼将军的内侄犯的事儿,着实给了元绍一个极好的借口。别看元绍才砍了五六十颗脑袋,打了两百来号人,乃蛮部号称十万战士,能不事生产、天天cao练武艺的精锐勇士,撑死了也就几千人!再多,他养不起!乃蛮部分为五支小族,每族不过一千到几百常备军不等,各出十几号到几十号人放在京师撑门面,这一次竟是人人倒霉,族族有份。霜狼将军一心一意营救内侄、不顾将士死活的消息一出来,谁不把这个族长恨得牙痒痒的?说到底,元绍需要乃蛮部的战力,可不需要一个精诚团结、甚至能对他叫板的关外蛮族!将近两个月时间,凌玉城坐镇京师,和巡行西北边陲的元绍遥相呼应,书信往来不绝。从一封接一封的亲笔信中,凌玉城也能感到元绍的心情越来越好,看来分化拉拢乃蛮部的行动,也进行得相当顺利。到后来,信里更常常出现这样的语句:“风行草偃,湖若坠星,此情此景,恨不能与卿同之。”“昔读前朝诗作,江南无所有,聊寄一枝春。今塞外陌上花开烂漫,然不知如何寄来,憾甚。”“夜来松涛如诉,山中荧火浮沉,不知今晚可有老野狐叩门也。”不知不觉,元绍亲笔书写的私信,已经在凌玉城的书案上装满了一个浅盒。然而这样有规律的来信突然停止,一连三天,京城没有接到来自行在的任何信息,而第四天清晨,飞奔入京的信使传来的消息,让所有知情人都为之全身冰冷——御驾返程,行山道中。连日大雨,山崩,涌石数里。护驾军队十不存一,御帐被土石掩埋,皇帝本人踪影不见——陛下生死不明——狠狠地咬了一次又一次舌尖,直到满口都是血腥,凌玉城的视线才渐渐清明起来。不是没有经历过千钧一发的险境,甚至也不是没有接到过仿佛必死的消息——十四岁得知三万北凉大军兵临城下,剑门关已失,芜城门户洞开时;十七岁率兵奔袭敌后,却被告知归路已断后无援兵,要自己带着三千孤军设法回国时;甚至……二十四岁被捕下狱,大堂上身缠铁索,拾起那道写着九十七款大罪,其中四十七条都是死罪的奏折时。然而,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眼前一片茫茫的黑暗,四肢百骸,如浸冰窟。也从来没有,需要靠着舌尖连续的尖锐刺痛,才能把五感六识勉强唤回。耳边仍然是潮水一般的隆隆声,幸而面前信使报告的声音,已经可以听得清清楚楚。确然不错,护驾的军队死伤惨重,皇帝出行时起居的那座高大御帐,只剩下一个金色斑驳的尖顶,在泄落的土石和泥浆包裹中,指示着御驾曾经的所在……“陛下呢?”凌玉城听见自己的声音,冰冷,镇定,居高临下,一字一句,居然没有半点颤音。腰背也从头到尾挺得笔直,很好,看来方才一瞬间的慌乱,没有任何人可以看出。奉诏监国,身担重责,哪怕所有的人都慌成了一团,惊慌失措的人群里,也不可以有他一个。“不……不知道……”面前站立的使者有两个人,一个是当地迎接御驾的驻军,另一个二十出头年纪,脸上血道子横一道竖一道的,凌玉城认得是金吾卫的一员,名字叫不出,只依稀记得此次随驾出行有他一份。印象中此人身份不高,大约轮不上拱卫御帐,而是在距离大帐较远的地方驻扎,因此才捡了一条性命。看他浑身上下,又是沙又是土,站都站不直的样子,大概一救出来就被拎着快马入京,三天三夜换马不换人,连眼都没有合过。“小人……小人那天晚上半夜起来,因为要解手,就走得远了些。忽然听到很响很响的声音,越来越大,接着,远处靠着山脚的灯火就灭了……”“小人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拔脚就逃,昏头昏脑地逃了半天,回头一看,正好看到御帐门口的灯火倒下去……到处都是黑洞洞的,不知道多少人在惨叫……到早上,到早上……”他努力忍住眼泪,然而还是没能忍住,终于一头扑倒在地,嚎啕大哭,把双手举过头顶向上摊开,十指连同手心,全是一片交叠的累累血痕,指甲尽数劈裂翻卷:“什么都没了啊!大帐,大营,全没了……零零散散只剩下那么几个人……我们拼命挖,拼命挖,找不到铁锨,就用双手抬石头挖土,也只挖出来大帐的尖顶……全都给压在石头底下,盖在泥浆里……我们……”嚎啕变成呜咽,呜咽又变成了无力的抽搐。凌玉城和在场数人互相对望,人人脸色都是凝重。从当事人的陈述里可以看出,山崩发于半夜,导致整个队伍仓猝中失于应变,大部罹难。至于陛下,陛下……哪怕是漫天神佛亲临,千刀万钺加身,也休想让他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此刻,就承认陛下已死!凌玉城霍然站起。“兹事体大。”他环顾左右,眸中寒光凛凛,那些哪怕年纪比他大了一倍的臣子和他目光相接,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听他扬声呼唤:“来人!”立刻就有在外侍立的金吾卫进殿行礼。凌玉城深深吸了口气,沉声发令:“传我敕命,请太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