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三阳开泰
无惧营。 一个在林叶脑海里翻来覆去出现过无数次的名字,这个名字代表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千二百三十六个冤魂。 不,是一千二百三十四。 因为林叶现在知道,最起码有两个人还活着,一个瘸子,一个瞎子。 瘸子开了一家铁匠铺子,有一条腿没了一多半,裤管空荡荡。 瞎子开了一家酒肆,也不知道他目不能视又是如何酿酒的。 严洗牛一边走一边说,人啊,这一辈子就得有过命交情的朋友,不需要多,有就行。 林叶对过命交情这四个字有些敏感,他想着,或许严洗牛当年战场上没死,与这两个人便有些关系。 严洗牛却接着说道:“这俩老货,别看一个瘸了一个瞎,跟他们喝酒不过命还真喝不过,你师父我又是天生好胜之人,喝酒这种事,那自然是比别人少一口都不行。” 林叶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拎着的熟食,想着早知今日会见那两个人,就应该和辛先生去求一些药。 辛先生那般医术,应该会有些让人吃了就说实话的药吧。 他也不觉得心中生出这样想法有什么不光彩,整个无惧营是怎么死的? 一千多冤魂也许还在边疆外的群山里飘荡着呢,为他们找出真凶,什么手段都行,不无耻,也不丢人。 这十四岁的少年心里早就立了誓,能报仇,他什么都干。 到了酒肆门口,离着还远,严洗牛就喊了一声。 “瞎老狗,我今日又来找场子了。” 那瞎子就坐在酒肆门里边,其实离着还远,便已听出严洗牛的脚步声。 他没言语,是因为他听出来还有另外一人的脚步,有些陌生。 “喊大爷。” 严洗牛指了指那瞎子。 林叶俯身:“大爷。” 瞎子听到后还是没理会,那张脸像是假的一样,是一件雕刻失败了的石像。 一道刀口横贯他的脸,这一刀切瞎了他的双目,两个眼眶都被开了口,让那黑洞洞的眼窝显得更为恐怖。 严洗牛似乎是习惯了瞎子这种反应,进屋踅摸了一圈,抓了把花生米,一颗一颗往嘴里丢。 “小叶子,你在这陪你大爷聊聊天,我去喊瘸老狗过来喝酒。” 说着话,严洗牛就溜达出去了。 林叶应了一声后,视线在屋子里扫了一遍,心里微微有些惊讶。 这屋子里干干净净,连角落处都不见灰尘,所有的东西都摆放整齐,林叶猜着,每一样东西都有固定位置,方便瞎子去取。 “后生。” 就在林叶打量屋子的时候,瞎子忽然叫了他一声,这声音啊,像是破了的风箱一样,沙哑中还有几分尖锐。 “晚辈在。” “新到那死猪门下的?” “是,才入门没几日。” 瞎子点了点头:“没猜错,你就是那个整治了这街上泼皮的年轻人,你师父说,被他狠狠打了一顿的那个冤种?” 林叶觉得,冤种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倒也不显得讨厌,反而莫名其妙有几分亲切。 所以他觉得奇怪,从小时候起,只要他见到了,第一感觉会有些厌恶的人,就没一个好人。 这瞎子能是好人? 瞎了,黝黑,丑陋,说话的声音都难听,可为何就没有心生厌恶? “你可要小心些了。” 瞎子看不到林叶的脸,自顾自说着。 “高恭那几个泼皮只是小角色中的小角色,他们被你打了,他们拜的大哥不会管,打死他们也不会管。” 瞎子抬起头,像是看了林叶一眼,那双黑洞洞的眼睛就似乎直勾勾的盯着林叶的眼睛。 “可你让他们赚到钱了,你让小角色中的小角色赚到钱了。” 瞎子那双眼睛看不见,可他却有另外能洞穿人心的地方,比眼睛看的还准。 林叶点头:“多谢前辈指点,我会小心些。” 瞎子冷笑:“你小心?你这样的孩子还不知人心险恶,你能小心什么?” 林叶没再回答什么。 瞎子继续讥讽道:“你还觉得自己是做了好事吧,还曾沾沾自喜吧?高恭那几个废物被你收拾了,你还觉得自己是行侠仗义了?” 林叶还是不说话。 瞎子道:“你可是为这条街上的乡亲们招了祸,却一点都没有醒悟。” 林叶此时醒悟了,所以他无话可说。 为这条街上的百姓们清理垃圾,高恭他们赚的是一点小钱,一点辛苦钱。 可那些真正在黑道里的人,连这点小钱也不会放过,他们还会把小钱变成大钱。 以前没有人想到过这个办法,街上乱着就乱着,无所谓,谁会在乎呢。 现在高恭他们怕了林叶,每户每天只收一个铜钱,高恭背后的人很快就会闻讯而来,他们会只收一个铜钱? 这甚至还会让那些真正的凶徒找到更多欺压百姓,欺压商户的门路。 今日收你清理垃圾的钱,明日来收你水费,后天来收你过路费,大后天指不定又想出什么法子来。 他们不会逼死人,但会压迫的你抬不起头,连一点余钱都剩不下。 这云州城里是有衙门,衙门之上还有城主府,城主府之上还有北野王。 可他们会在乎吗? 他们就算知道了,也只是一层一层的派下去,最终只是几个巡捕找那些凶徒说两句,让他们略微收敛些。 这些巡捕,哪个兜里装的银子,不是黑道的人孝敬的。 林叶已经想到了这些,所以脸色逐渐的凝重起来。 “好在你有个师门。” 瞎子依然自顾自说着。 “你那肥猪废物师父不算什么,可他婆娘没几人敢惹。” 林叶看向瞎子,他发现这个瞎子那双黑洞洞的眼窝,比有眼球还能讥讽人。 “年纪轻轻觉得自己了不起,教训几个泼皮无赖,好风光啊,可也不想想即便你那肥猪师父不算什么,没有他,你这几日哪里来的风平浪静?他打了你,打的凶,在我看来是你活该。” “你是不是还想着,高恭那几个小角色连报复你都不敢?甚至连偷袭下黑手都不敢。” 瞎子的话啊,越来越扎人心。 “我是个瞎子,可我耳朵不聋,我知道很多事嘞,有个少年郎在巷子里约见几个泼皮,他还以为自己聪明,自己镇得住那些人,吓得泼皮钻进柴堆里藏着,带了麻袋木棒都不敢朝他下手。” “他又哪里知道,在他见那几个泼皮之前,有个死肥猪把那几个人打了一顿,告诉那几人,自以为是的那少年是他弟子,你们想下黑手,先问问自己惹不惹得起。” “死肥猪还说,你们惹得起我,惹得起总捕大人的meimei吗?这家伙拿自己婆娘吓唬人不是一回两回了,可就是次次都管用。” 林叶:“可......师父说,是他听你们两位前辈解释,才知事情真相。” “屁!” 瞎子冷哼一声:“你是我儿子还是我孙子?我有那个心思管你?是那死肥猪跑来找我们两个蹭酒喝,一个劲儿的夸啊,说我新收了个弟子,了不起,当真了不起。” “他说啊,我这新弟子,才十四,敢和一群泼皮硬着干,我这个做师父的知道了,心里美滋滋。” “他还说啊,可是我得教训他啊,让他以后别那么冲动,狠狠打他一顿,让他明白,他不是高手呢,做事得先分析,要冷静,别上头,不说和江湖上那些真正有本事的人比,就是比他师父也差得远呢。” “他又说啊,你们这俩老狗,可别给我说漏了,过两日我再带他来,说是你们两个为他解释,我才知错怪了他,给他个台阶下,少年心中有仗义,咱们这些老菜帮子得哄着他。” 瞎子长出一口气,语气有些奇怪的说道:“灭了少年心中火,哪有他日天下明。” 林叶:“那......现在,你告诉我了。” 瞎子:“还是那句话,你又不是我儿又不是我孙,死肥猪是我朋友,他做了什么我告诉你,是我在帮我朋友说话,不是在帮你。” 林叶后撤一步,俯身:“晚辈记住了。” 瞎子道:“你以为这条街上的人真的都不敢惹高恭那几人?呵呵......” 他说到这忽然闭嘴,又恢复了那冷冷淡淡的样子,像个雕坏了的石像。 林叶下意识回头看,见师父搀着那瘸子走过来了,离着还有很远呢。 瘸子到了门口,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林叶。 “呦呵,这就是那个少侠了吧?” 林叶脸上一红。 他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个笨人,此时此刻终于明白过来,他不笨,但他还没成熟。 他以为自己心思还算细,可在这些老江湖眼中,幼稚的如笑话一样。 而且......瞎子也好瘸子也罢,他们算江湖中人吗?自然不算,实则连他师父严洗牛都不算正经的江湖中人。 即便如此,他们如果想动心眼的话,可以把林叶玩死,甚至死都不知怎么死。 第一次因为羞愧和自嘲而脸红的林叶,知耻,所以铭记。 瞎子用一翻冷嘲热讽教会了他一件事,别把人当傻子,也许人家把你当傻子看着玩呢。 十四岁的孩子,就算是了不起,心中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说心机,江湖上一走卒,也比他高明的多。 所以林叶刚才还在想着,如何算计一下这瞎子和瘸子,套出些当年无惧营的秘密,此时把这念头甩开了。 瘸子说了一声这就是那少侠吗? 严洗牛一巴掌拍在瘸子的后脑勺上:“别他妈的说风凉话,教坏了孩子,我把你拐棍儿撅了。” 瞎子笑:“你不如把那拐棍儿捅他腚里,他塞的下。” 严洗牛:“瞎老狗,你他妈的也别满嘴污言秽语,小叶子,这些话都别听啊,听了也别记。” 瞎子侧过头,又用那黑洞洞的眼窝看着林叶:“少侠,这些污言秽语,你师父可比我们会,你要多学学。” 林叶看向严洗牛,严洗牛尴尬一笑:“别听他们胡扯,你师父我是正人君子......” 往屋子里一看,先进去的瘸子把林叶带来的熟食打开了,揪了一条鸡腿下来要吃。 “瘸老狗!” 严洗牛急了:“你他娘的要是敢自己独吞一条鸡腿,老子把鸡腿剁三截,插-你鼻子眼,再插-你耳朵眼,给你来个三眼开泰。” 林叶:“......” 瞎子笑起来:“少侠,看到了没,你信他说的他是正人君子吗?此时有何感想?” 林叶想了想,认真回答:“师父算错了,其实是四眼。” 瞎子明显一愣。 ....... ....... 【你们看到了吗,有一个加入书架的按键,点一下就会......身体健康,万事如意,财源滚滚,心想事成,福如东海,渤海,黄海,南海以及公海大部分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