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8

    秦天牵着拉斐尔的手从墓园的另一侧走出来，刚才她一直藏在旁边，要是江夕舞设计的特殊武器没成功抓住他，就由她来亲手制服。

    她也将枪口对准了全身被裹在胶网里动弹不得的年轻男人，那是一张她根本不认识的脸，面貌寡淡，五官寻常，不容易被人记住，或许整个帝国的人脸识别系统里都没有记录过这张脸，但她知道他是谁：

    “江姜。”

    “……”

    袭击者沉默了一瞬，然后低着头笑着回答道：

    “秦队。”

    这笑意听起来像是在自嘲，随后江姜叹道：“您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是‘那东西’告诉你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转向了拉斐尔，似乎“那东西”三个字指的不仅是那丑陋的怪物。

    秦天握紧了拉斐尔的手，手腕用力，枪口顶在他的脑门上，怒喝：“为什么？”

    那天晚上，拉斐尔说黑衣人的真实身份是她的副官江姜，她一开始根本没法相信：

    “不是，你开玩笑的吧？”

    “我倒希望是猜错了……”拉斐尔说这话的语气非常真诚。

    秦天也知道拉斐尔这人猜错东西的概率太低了，但是……那是跟了她几年的副官啊！

    拉斐尔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仿佛白底黑字的判决书：

    “刚才，那位……神秘人说他是可以改变外形的拟态人之后我突然相通了，我之所以闻不出来皇家宴会时接待我们的那个侍者身上的信息素味道，或许是因为他根本不是人类，否则我不至于需要用排除法判断他的性别。

    你还记得我们进去之后见到了方玲和刘均吗？江姜是后来才赶到的，当时人很多信息素味道太混杂了很难判断。皇帝倒下后，你说你追出去之后看见了江朝歌，或许那是他拟态成了江朝歌故意混淆我们的视线，将注意力转到江家身上。”

    “……这样也不能肯定就是他吧。”秦天本能地有点抗拒接受这个推测。

    “就当作是我个人的猜测吧……你们在山洞里交战后，你说你感觉他的动作很眼熟，并且非常确定他很熟悉你的战斗习惯，再加上那张提醒你小心身边人的纸条……不过这些都不是决定性的证据，真正让我觉得可疑的点是他针对江家针对得太明显了……至于原因……”

    墓园里，江姜勾起嘴角，似乎毫不畏惧眼前的枪口，他放肆地笑了几声然后反问道：“那秦队你想知道什么呢？”

    拉斐尔那句猜想还回荡在她脑海里：

    “他也姓江，真的是巧合吗？”

    秦天压下心中的诸多疑惑，用枪挑起他的下巴问出最为紧急的问题：“江朝歌在哪？”

    “他已经死了！”江姜大笑着回答。

    “不可能！”

    听到这句话，江夕舞像是失了魂一样摊坐下来，双眼光芒黯淡，低声念着：“不可能的……你骗人……”

    拉斐尔拍了拍江夕舞的背安抚她，然后对江姜冷声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江朝歌在哪？”他补充道：“他们不是江天河的亲生孩子，是被领养的，你报复他们也……”

    “那又如何？”

    江姜打断他，嘴角上扬，瞳孔颤抖起来，表情变得疯狂又扭曲，大喊道：

    “我不关心他们到底是不是他的种，只要江家完蛋了就行！”

    回应他的是秦天的枪口一闪，麻醉针末入他的脖颈，江姜的目光溃散，闭上了眼睛。

    “看来外星人也抵抗不了麻醉啊……其实我应该是知道的。”秦天暗叹了口气，把江姜捆了个结实背到被上，“此地不宜久留，一会治安局来了不好办，我们先走吧。”

    墓园边上停着一辆运输车，把江姜塞到运货箱里之后，他们将车开离医院。

    路上，秦天开着车，江夕舞在想办法解析从江姜身上拿到的终端，拉斐尔思忖道：“从他的反应来看，果然他的目的是为了报复江家，至于原因……那张遗落在囚室里的照片是……他的母亲？”

    “这我就不清楚了，”江夕舞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红着眼睛咬着牙回答道：“我怎么知道那个植物人几十年前还搞过这档子破事，等我回去问清楚……找到了！”

    她将终端上的地图发给秦天，那是郊区的一处废弃独栋居民楼，江姜的终端记录显示他最近经常出入这里。

    居民楼在一片废墟中，从外面看里面黑漆漆一片，秦天打头进去，发现楼房内部已经被拆卸过了，只有金属墙壁和灰尘还有废弃杂物。

    她看着那些杂物有点眼熟，从里面翻出来几件将灰尘拍掉，竟然是……一堆武器！

    “这……这好像就是丢失的那一批！”江夕舞惊叫道。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至少我们找对地方了。”秦天将那些武器拿起来，却感觉手感怪怪的。

    虽然这些东西她没用过，但是战斗本能让她觉得有鬼，她用蛮力将其中一把枪拆开，却发现里面的配件不全，很大一块位置是空着的。

    “这个位置放的是能量电池！”江夕舞扫视了一眼，立即判断道。

    还没等他们细想，拉斐尔说他闻到了一点血腥味。

    秦天将杂物搬走，发现地面上有一个地下室的入口，秦天将门板的衔接处破坏掉，随着金属板被掀开，向下的楼梯暴露在他们眼前。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无比令人恶心反胃的气味，像是什么东西腐烂发臭的味道，从地下室里冲出来。

    想到某些可能性，三人皆是面色苍白，秦天刚想说她来探路，江夕舞已经越过两人急跑了下去。

    地下室的地面浮着一层水，高度到拉斐尔的脚踝，墙上水滴落下的声音像是某种计时器在耳边催促着他们，他打着终端的手电筒照向房间中央，从天花板上落下来两根婴儿手腕粗的铁锁链，下面吊着一个人。

    “哥！哥！你醒醒！”

    江夕舞仰着头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喊道，虽然满身伤痕面目全非，但她认得出来眼前的人就是她的哥哥。

    拉斐尔看清楚是什么情况后倒吸了一口凉气，铁链绑着的地方是四肢的末端、脖子和腰，昏暗的光线下，他发现江姜切下的不仅是那条被寄给江夕舞的断臂，江朝歌的腿竟然也被截断了！

    秦天的目光看向地上泡在水里的东西，长长的棍状物体，遍布伤痕……那是一截腿部残肢。

    不知道它被砍下来多久了，已经明显开始腐烂了，他们闻到的臭味就是来自这些残肢和江朝歌身上未被处理的伤口。

    江夕舞见她喊不醒江朝歌，抱着他的残躯瘫坐在污水里，浑身发抖，她哭了。

    “没事，没事的！你哥哥不会死的，”拉斐尔向江夕舞喊道。

    他判断出江朝歌依然有微弱的生命体征，立即向秦天道：“秦天，帮我把铁链砍断，我们先把他运出去！”

    他们把江朝歌从地下室抱出来，拉斐尔用车上带的紧急护理包给他做了些处理。江夕舞立刻联系了医院。她在电话里大声重复了数次要求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出现，要多少钱都可以。

    秦天还记得她刚从地下室出来时的样子，眼泪还没完全干掉，眼睛里反射着阳光，像一块波光粼粼的湖面，不由得感叹道：“夕舞果然很坚强啊。”

    说这话时她正坐在废弃楼房外的山坡上晒太阳，江夕舞刚跟着救护飞船走了，秦天说她有点累，想休息一下。

    “我给治安局打了电话了，他们说马上就来。”拉斐尔从车上下来，他刚才又检查了一下江姜的生命体征，给他加了一点麻醉剂量，防止出现外星人代谢药物更快的事情。

    听到秦天发出这种感叹，他附和道：“嗯，放心吧，江朝歌应该没有生命危险，毕竟……他目的似乎是将江夕舞杀了再带过来折磨他，虽然看起来吓人，但是那些伤口是经过了最低限度的处理的……”

    说到这里，他看见秦天的嘴唇微张，似乎要说什么，“怎么了？”

    “……不知道，我就是感觉有点累……”

    秦天曲起腿，将脸埋在膝盖间，只露出两个眼睛来，“最近发生太多事了。”

    拉斐尔坐在她旁边，觉得这双眼睛虽然依然清澈但目光里混杂了太多情绪，他伸手摸着她光滑的黑色绸缎般的长发，一时没有回话。

    他知道秦天是很重感情的人。如果是刚认识她，可能会觉得她爱出风头、很自我、不好相处，但是只要一起待得稍微久一点，就知道她其实很好招惹。

    学生也好部下也好都可以随便开她的玩笑，她也很擅长用各种看似强硬却能让人感觉到用心的手段调和周围的关系，分明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和他正好相反。

    之前张旭文的死和逮捕乔迪·哈里斯的事情都让她情绪低落了一会。这次江朝歌被折磨成那样，而犯人竟然是她一直以来信赖的副手，两边都是熟得不能再熟的人，想必她肯定不好受。

    “……江姜是我在第四师团认识的，”秦天望着天上的云忽然道：“当时，他还不是后来那个咪咪眼的样子……他很沉默寡言，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独来独往地。”

    “嗯。”拉斐尔默默听着。

    “但是有一次外星探索任务我跟他分到了一组，我才发现他生存知识很丰富，知道哪些植物可以吃，哪些外星人可以交流，哪些地方不能去……后来我才知道他不是一般渠道进来的，而是从其他师团更加底层的位置一点点升上来的，总之我们认识了。再后来，我升了官，上面说我可以自己组个特别小队的时候，我就邀请了他……那难道也是算计好的吗？”

    她很少有说话语气这么低落的时候，拉斐尔想了想安慰道：“不管怎么样，至少我觉得他对你并不全是利用……虽然我一直觉得他看我的眼神让我不太舒服，但至少在这点上他没有背叛你。”

    拉斐尔撑着草地跪着直起身，将秦天的的脑袋埋在自己胸口：“所以没事的，不是你的错。”

    想到这句话原来常常被她用来安慰因为能力不足而没有救到想救的人的自己，他忽然觉得他们真是相似又相反。

    “……我知道的。”

    秦天双手圈住拉斐尔的腰，把他抱到腿上，头还是埋在他的胸口，像是成年已久的孩子在向母亲撒娇，她小声嘟囔道：“您不也总是这样……我只是在想，我们为什么就会遇到这些事呢……”

    “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刚才又想起来乔迪说的那些东西了，”她望着一片碧绿的草地，眼前又浮现出那日乔迪·哈里斯对她的话，“他说我是个软弱的废物，不愿意承担责任……你先别说话，我不是觉得他说的都是对的，我只是在想……有些事情，是不是一定会发生在我身边？”

    “为什么？”拉斐尔摸摸她的头顶。

    “因为我爹是新的国防部长，又是Alpha，所以张叔叔才觉得他被提前退休是因为他是Beta，也只有他才有那些能量去做那些事……因为我是武学院的教官，才会认识乔迪，才会发现他们在实验新的药物……江家就更加……”

    她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看拉斐尔，他很认真地听着她说话，神情像是教堂里在聆听教徒忏悔的圣职者，仿佛一切罪恶都可以向他倾诉，“所以……我以前总抱怨‘怎么让我天天抓身边的人，我看人眼光真这么烂，运气真有这么差？’其实根本不是这样的吧……？”

    “嗯，”拉斐尔的眼帘半垂，他湿润的睫毛像是天使的白色羽翼一样被阳光照得闪闪发光，“很多事情会发生在我们周围，因为我们的存在本身就牵扯进这些麻烦的事情，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只有我们最能够解决它们。”

    “好！”

    秦天吐了口气，抱住他的脸颊吻了又吻，“您都这么说了，我可得努力一点了，等治安局的人到了之后我们去哪？”

    她回望这栋废弃居民楼，它就像一个他们早就打开过的潘多拉的盒子，不知不觉间已经深陷其中。

    那天晚上她将江姜留下来的联盟刺客们制服后，看见空地中央那濒死怪物的场景还印在她脑海中。

    不，那其实不是怪物。

    那是原二皇子，弗朗西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