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家
眼前的情景,耳中的声音,像钳子的齿牙,紧紧夹住和悠的心,外面名为冷静、理智、聪慧或者别的东西用来保护自己的壳,全都被夹了个稀烂。 她根本不能思考,呼吸都被碾烂了,踉了两步之后,竟转过头就想跑掉。 但是立刻,槃王就抓住了她的手腕,叹气,“为什么要逃呢?” “假……”和悠艰难地吐出一个模糊的字之后,就立刻咬住了嘴唇,然后发疯也似地就要挣扎,但很快就被槃王紧紧锢在怀中,让她逃不掉也不得不注视着门内的光景。 “你放开我!放开……”此刻的她像被剥开外面柔软的毛皮,露出藏匿其中的爪牙,什么都不想去想也不想去管,如同一种从冬眠中被人强行唤醒的熊,应激地用攻击来保护会曝寒至死的自己。 可素来在床下对她只会用温柔宠溺着的男人,罕见的强硬起来,力气大的远超了她数倍不止,无视了她挣扎的拳打脚踢,只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强行拖进了门内。 当被拖入门槛走入院中的一刹那,和悠就被抽干了气力,莫说站了,躯壳都像被某种不知名的东西给腐蚀融化了般,一步都走不了,直软绵绵地朝下瘫。 槃王当是心疼,捞住她的腰肢紧箍住,和以前无二的那样溺亲着她的额。“怎么了这是?” 当他的吻绵延触碰她的眼角,她揪住他的衣襟仰起已经煞白如纸的脸,眼泪水顷刻决堤。“不要幻觉,你解开……云峥爹爹,我错了,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幻觉?”槃王抬起手来,接住一朵飘落的树叶,强硬地塞到她的手里。“你再看看,这是幻觉吗?” 那火红的树叶像把和悠的手也烧起来了,也烧坏了她的判断力,“……这就是幻觉,是幻觉!” 她毫不犹豫地扔掉它,好像那片树叶带着可怕的疫毒。 槃王掐住她的脸颊,强迫她抬起头来,环顾四周。“和悠,好好看清楚,这不是我制造的幻觉。这只是我送你的礼物。” 今天的月亮很大,雪已经变小了不少,但地面上仍然银装素裹。夜色和黑暗,同时隐遁,视野清晰到毫无瑕疵。 槃王搂着她已经完全软掉的身体,穿过郁郁林花之间,沿着溪沿信步,让她用手脚和双眼确认自己到底是在幻觉还是在真实中。 宽阔到一眼看不到边际的庭院,不像北旵那样横平竖直地讲究风水,也不是上曦处处都要避开神忌,处处都充满了随心所欲的闲情。就连砖头和地面的图案,都是率性而为。水就是水,管它从哪儿来,流进来院子也不会停下来,干脆给它挖开一条渠来,引它入门。可潮气如蠹,那就抬高楼筑,干脆依水而绕台,建成悬空的楼阁。植木就是木,一棵草一朵花但凡在这庭中落了根,就随便它长起来,哪怕它从红石的缝隙中钻出来,也随便它长。野草萋萋就随他萋萋,凡花俗就随它平庸,只要生在这庭堂中,自是一番别处寻不得的风景。拉开整面大开大合的门窗,就能看见院里大大小小的屋舍楼阁,不多,但每一处都任情恣性,可每一座屋舍,哪怕一片瓦,一块墙面,都是一个人亲手所建,就连上面所涂的画,都是他一笔一笔亲自画的。并非奢华比琼楼玉阙,雅至雕栏画栋,但好像与这个庭院中哪怕一只小蚂蚁都是相得益彰的美不胜收。 比别处要不规则也要矮上一些的红墙,郁郁葱葱,密密麻麻,疯长着接天连日的红。一串串红艳艳的日光,结在树梢之上,甚至遮盖住了头顶的月亮。两棵绝对不应该出现在北旵的大树,挨挨挤挤地籽粒,把每一片叶片和花挤在仿佛天人永隔的天际线上。 四方晴楦。 艳丽、耀眼,嚣张,天不怕地不怕地指哪就盛开到哪儿。 连雪和月色,都要退避三舍。天空和大地,都要对这样的热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可预知,更无人可以阻止。 走到树下看到那个仿佛可以飞到天上的秋千时,和悠终于再走不动一步了。 “为什么……” 她呆呆地注视着眼前数人都难以环抱的树干,连仰头去看那片红的勇气都被抽干了。 “这份礼物,我准备了很久。”槃王走上前,抚摸着那树干,“从你们搬出和筹的宅邸时,我就有这个打算了。总不能让你一辈子住在杉日巷那种地方受罪。” “…………” “后来,和筹去买了……” “那两棵树苗。”她的嗓子像被黑烟呛灌了。一小片雪花落在她的脸上,冰地她遍体生寒。 “这两棵树的确非常难买,尤其还要这么大的,更是很难了。”槃王不置可否,只是笑了下。“和筹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他不是你最了解你的人,但他一定最了解你想要个什么样的——” 他停顿了下,眸光落在她的脸上。 “家。” 这个字与簌簌落下的两片叶子,像跳动的火舌沿着地面烧起来,让她的意识沉入多年前的惨痛记忆,重叠成眼前,闻到了刺鼻的焦臭味道。 这里看起来是一模一样的。 只除了这里的空荡:没有人,也没有焚灭一切的火海。 “你……你怎么可能——建的出来……” 但和悠模糊到难以聚焦的视线,落在眼前的树干上:那里并没有任何刀刻的痕迹。 是啊…… 小筹那时还小,他不会知道,她那会总是被爹爹拉到这棵树下比量身高,长到哪儿,就刀刻在哪儿。 “这是……小筹的记忆?!” 她猛地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槃王。她明白了——这个庭院,是按照小筹的记忆一点点复刻出来的。 “你对他做了什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