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般念
万万般念
祈云峥似乎唔了一声。 不知是看书的沉吟,还只是对这句话的回应。 他掌心托起她的下颌,拇指指腹过她的下唇揉按了两下,“嗓子怎么还这么哑,昨天又哭一夜?” 她摇头,“没有。”她顿了下,又重复了一遍,“你放过他们,好不好。小筹,我找不到小筹……没有人跟我说半点他的事,我去馆里找郑所打听,郑所也没听到过小筹半点风声。你的下属都不跟我说半个字,我,我也没见到时傲。” 灯辉之下,祈云峥听入耳中,但他的目光只是从书列边缘流到她眉下。 “嗯。” “阿桥。”她说。“阿桥,当初是你帮我留下的……他,他只是个心智残缺的傻子。而且我一直都不相信他,所以我什么都在刻意瞒着他。你就算怎么拷问他,他也什么都不知道。哪怕如今你真的目的达成了,你也不要觉得他没用了就杀了他。留他一命,哪怕把他当个苦力随便打发了都行。” 祈云峥仍没有开口。 她抬手握住他的手腕,但用力都不敢,只试图得到他全部的注意力。 “你放过他们,求求你。” 她的温驯此时已经尽数融化成惨淡的哀求。 “我,我也没地方逃。埙中军来断碑馆的目的我也清楚,我身上背着太子一案,我去能去哪儿?” 祈云峥薄吐出一口气,手指稍一用力,就把她的两腮挤变了形。“我是交代五迹给你送饭膳去的,你没吃?” 她不知所故,迟疑了下摇了摇头。“我……我不饿。” 祈云峥反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和悠吓了一跳,没躲掉。 祈云峥的拇指抚摸着她手腕内侧:那里还有稍稍凸起的一些白痕。 虽然之前也只是简单测试,但关于这个自愈程度,他其实已经估算出来了七七八八。 只是轻轻的抚蹭,就让和悠开始感觉到恐怖的危险,她试图抽回手腕……但是已经晚了。 “是昨天回去割的?” 战栗沿着男人拇指的压蹭,传至骨髓。她开始发抖。 “我……我错了,我知错了……别……” 她甚至都不知道该说别什么——对于这个男人会施加什么惩罚,她都无法预料。 “看来是清醒些,也有了些力气了。”可祈云峥并未罚她,反而松开了她,抬眼说了句,“先吃饭吧。” …… 仆侍们很快又布置好了一桌珍馐美味,非但全是她爱吃的,荤素搭配,菜样精致繁复如什么观赏品。 不知什么材质的木筷入手如温玉,但好像沉地把她的手腕夯连在了桌沿,就是抬不起。可她知道自己此时必须要动,尤其是在男人注视之下。 但出人意料的是,男人并没有为难她,开口说道。“说起来,你那天是到底怎样到宫里的呢。” 她知道这个问题怎么都不可能逃过,纵然她那几天几夜里惨哭着重复地回答了无数遍。 “我下了值后,在外面碰见了时傲……” 面前的瓷碟微微响起一声,那是祈云峥拿箸夹菜放置她碟内,这样小到蚂蚁夹的声音仍断了她的话。 “你发情时我有帮你清醒着的,我们之间诸多细节,我想,你断不会失去一点记忆的,对吧?” “我……我没有,我,我全都记着的!”她脸色又白了一些。 祈云峥轻掀起睫来,笑道。“那这些你不是都说过了么?” “…………” “尝尝这个。”他收回筷子。 和悠不敢不尝,努力强迫着自己拿起筷子夹起碗中嫩弹似镜糕的物事,一入口,就鲜到口鼻发颤……是鱼rou么。 “我记得,你没什么忌口的东西吧。” 他又给她夹了几筷子。 她摇头,也并不敢看他,只低着头吃。 “我吃饭就不太行,饭量不怎么样,忌口也多,王府司厨换地频繁。”其实听起来两个人就像饭桌上随口闲聊而已。“比如牛羊rou这些稍有腥膻的,不管怎么个做法,我都吃不下。如何,好吃吗?要是这套司厨做的合你口味的话,就专门留下伺候你好了。” 和悠的手猛然顿住了。 祈云峥收回了筷子,像把她僵死的目光一并夹与箸上,任他的目光温存的宰割。 小雨敲打轩窗,一万万个念头归于尘埃,万籁死寂,夜色惊骇。 四目相对,她的五脏六腑被看不见的石碾擀榨出绵密沫子,从喉咙里破不成声,不知道是眼眶更滚烧,还是喉中被火钳烫烂。 当啷啷—— 椅子撑不住她,更撑不起她的溃烂。 她弯下腰去,哇呜地把内脏都要翻吐出来,却只有带着血丝的透明津液。 祈云峥垂下睫毛,目光淡如檐下雨。 “假意归驯,还是有些老套。那么现在,你还想玩什么把戏?” 他放下筷子,在玉盏内涮洗手指,只是筷子碰了些他不喜的羊rou就让他不适。 面具男人一步上前就将她如麻袋一样拽起,强迫她重新坐回椅上,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将她的右手掰开,重新塞入筷子。 她看着祈云峥不住地摇头,根本说不上是什么情绪的眼泪失禁一样朝外流,喉咙不断地耸动仍压不住干呕。可那面具男人不依不饶地压住她的颈子,强迫她低头……去看那一桌子堪称精美绝伦的珍馐美味。 “闻惟德囚禁过你,你深谙此道也是正常。装疯卖傻,沦殁自残,迷人眼目,令人目不忍见,从头到脚真到不能再真,某种时候大概你自己都信了。你这一套对他可能有用,但……对我,用处不是很大。”祈云峥还是如闲聊一般和她聊着。 “可谁叫我就喜欢你这般野性难驯。”他吟吟笑起来,“怪不得别人。” 说着—— 他在侍女掌中帕上擦净手指,在空中稍微一勾。 “坏女……” 在他身后,传来这样一声。 和悠勉强抬起头来,看到在祈云峥身后,再次浮现出一面水帘来。那水帘之中,清晰地投影着一只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小羊羔来。 他平日里会被她和阿桥洗的白透,因为毛太厚,擦不干净,就得把他放在摇椅上晒,吸收了太阳光之后会晒成米金色的一团,蓬蓬松松。 像一朵蘸了晨曦的白云棉花,看着她傻乐,笑地没了眼睛。 地面上。棉花团黑黢黢的了,脏血黏到一团。 他的眼睛也睁不开,被人拿刀抵在角上,还在朝人哭着骂,“坏女人给我做的布兜子……那是我的!给我!!我宰了你们这群畜生!我让我爹把你们全宰了了……苍主也会杀了你们…” 和悠认得出来,这显然并非是实时的。 根本不知道她突然从哪抢来的力气,猛地掀翻了压制她的男人,踩上桌子,如同一直匍与草丛中的猎豹般张开血盆大口,一把火红的锁链从她的掌心拽出来,好像另外一头拴着的是她的心脏当做了流星锤一样——流星锤的针刺从她的眼睛中锐撕心裂肺地钻出来。 她单膝跪在桌上,燃烧着的锁链死死勒住了祈云峥的颈子,她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问—— 因为她万万般被烧剩余灰的念只有一个。 杀了他。 ——— 虽然是极会影响观感的剧透,但是为了防止一些可预见的争议,我还是要补一句:吃的不是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