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水
苦水
听到这话,严是虔靠向椅背,将两人平行对视的视线的距离拉开。四面亮堂的灯烛照到阴暗无所遁藏,在两人之间折叠出纤细长光如一张弓箭拉开,直射心脏两端。 “眷属?哈哈……”他笑起来,仍是昔日与卫柯相处那个浪荡样子,“不是,还真当真了啊柯仔。” 卫柯嘴角弧度不深。“我当不当真,别人不清楚,你不清楚?” “整个北境,除了你以外,谁把这事当真的啊?”严是虔嘴上仍不见让出半点,“不是,你先等下,我怎么记得——你之前怎么跟我说的,又是怎么劝我的来着?一个浊人而已,你也不在意,还劝我不要过多在意她,对吧?不过话又说回来,兰房可是你正儿八经的内眷,自打送我那之后,你可从来没提起过她一次了。吵架?柯仔,我没听错吧,你是要为了个苍主借你的名头过过场子打发别人用的浊人,跟我吵架?” 卫柯也不打断他,从储物戒指里头掏出来一壶酒,刷地一下甩到他面前一个酒盅。“干聊也太没意思了,本想着等你回来就陪你喝个接风酒的,我好不容易才从垂露那讹来的好酒。择日不如撞日,今夜里先将就一下,如何?不过我不知道你身子能不能……” 严是虔倒也不跟他客气,扬了下下颌,“能不能换个大点的杯子。” 卫柯失笑,换了个大的琉璃杯倒了小半杯给他,自己也换了大杯,先喝了一口才说道。“你说这话,我也想原封不动的反问你。” “哦?” “先前我跟你聊过和悠的一些事儿,你对此反应是什么?”卫柯说道,“我想想啊你那些原话怎么说的来着……” 他有意停顿了一下,开始逐条复述起严是虔以前挤兑他的话来。“‘想不透这和悠到底哪儿值得你这么上心,是逼里下迷魂药了?cao几次爽爽就行了。对待sao货放rou上别放心上,尤其这个sao货还挺刺儿刺儿的,扎着rou事儿小扎了心就事大了……” 严是虔昔日那玩世不恭的浪荡子口气,卫柯这个脾性学的并不像,倒不蹩脚,只是严是虔听到一半就似乎受不了他那口气连忙打断了他。 “对,这些话我说过。”严是虔爽快认了,他端起酒杯抵在太阳xue旁,指尖戳上自己的脑袋,“但我又不是石头变的。” 卫柯笑了笑,“怎么,打算跟我玩大丈夫能屈能伸这套了?” “柯仔,咱们两个认识多少年了?我刚来北境,第一个玩到一起的,就是你吧?”严是虔说道。 卫柯点头,“嗯。” “你又是精神系。”他说,“有可能,你比我还了解我是什么cao行。” “哪怕是戴忱那个真石头变的,也不会真就千百年不变。”他咕咚猛灌一口酒,辛辣似乎把郁结呛开少许死结,态度明显比刚才畅快了不少。“当然这世上肯定有人能一条道睁眼闭眼就死命走到黑,始终如一不变不改的,但那种人,不是蠢驴就是个顶个牛逼的大人物乃至圣人。你也知道我一不属驴,二没大志向,更不可能成为圣人。我只想乐着潇洒,活地痛快,死的漂亮。” “更何况。就像我对苍主说的,这是感情……或许是我们妖物可能理解不了的人心,弯弯绕绕九曲十八回,东滚西爬滚一身烂泥也看不清走不动,不是什么‘哦我要报仇雪恨、我要升官发财、我打算把上曦那群逼养的全弄死’这样一条条摆到你面前目的明确笔直的路。” 卫柯跟着仰起酒杯,倒是比他还要畅快到一杯干了。“都说天都是人族魔窟,销金蚀骨,怎么就没把你这把不驯的骨头给敲碎了打磨打磨?还是谁都不服,什么都不服。“ 严是拿起酒壶,给卫柯杯中倒满,说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还何必多此一举问一句。行,就我们两个人说白了,苍主闻督领都管不得我,过去的我自己又算个蛋,他能管得了现在的我?我过去看和悠不爽,和现在我cao和悠很爽——这并不冲突。” 卫柯噙着笑,又陪他一杯。“你说的有理,但是虔,我想问你一句。” 严是虔干了酒,“什么?” “那现在的你,到底是脑子管着rou,还是rou管着脑子呢。”卫柯那张多情的薄唇抿出来的粗鄙戏谑,迥然与严是虔那种放荡不羁,但更令人分不出真假虚实。 严是虔竟真就看起来让卫柯给问住了。他晃着杯子,给两人酒杯再次斟满,抬眼问他。“你是精神系我可不是。我分不出来,不如你教教我,过去和现在,你对和悠,是脑子管着rou,还是rou管了脑子?” 是,严是虔的确不是精神系,可每次卫柯和他聊天,也同样如此时找不出他一点破绽,他也习惯了,而且这也是严是虔与别人的与众不同。卫柯一声浅笑带出一点似是而非的冷哼。“行。你我之间,多少年的交情,天都一趟,你半个字都没有跟我提。我就想知道,你是不是全被精虫灌了脑,如果不是,那你把我当什么了?” 严是虔不为所动,拿起酒杯碰上卫柯的酒杯,当啷一声,“还没喝多少酒呢,就辣出气呛人了?” “这酒还呛?”卫柯继续笑着,“你跟和悠在天都连孩子都搞出来了,她没教过你一句人类的话,非请即入是为盗,不问自拿是为贼?我如此信任你,可我这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cao。”严是虔一听,当场笑骂出声。“柯仔,你说这话我可真是替你不值了。我临行天都前,你开口闭口都是让我防备她。你还真别说,她确实不是好东西,又土又不好看,床上也不会讨好人还得你由着她先爽了,不然就哭闹地回回搞的跟强jian一样,薄情寡义,冷血无情,只惦记着你的功法和晶,从来不多提你半句。” 严是虔舌尖抵在牙槽上,把一口烈酒舔在唇上,唇光旖旎令人遐思到别处的暧昧,“你既然吃不下和悠这口苦水,兄弟就好心替你吃了,够意思了吧?” “呵。”卫柯第一次笑出了明显的声音。“不管你怎么说,她仍是我的内眷,苍主从未收回这个名号,就算虚头寡名,也总比真在她那吃了一肚子没名没分的鄙待酸苦值上那么一点。” 严是虔反而笑地越是爽朗,“可说到底,是你先把她当根草,总不能怪别人真把她当个宝。” 卫柯嘴角一勾。“看出来了。你把她当宝,她反把你当草。” 严是虔的眼角微微一提。 “我今天说这些,并不是真要与你计较什么。”卫柯反而没有继续咄咄。“我更想知道,你不肯告诉我半个字儿,是像狗一样在护食提防着我么?” 严是虔收回杯子猛喝一口,“你想太多。” “我知你重感情。所以,我其实一点都不意外。你为了个浊人,重色轻友,说得过去。”卫柯端起酒杯递到他面前,与严是虔咔嚓碰出一声儿来。他并没有收回杯子,而两个琉璃杯盏斜错交叠,与双刀抵刃无异,溢彩光斑短兵相接出一片刀光剑影。 “但你我皆知,先一步防备,就是与人为敌的信号。问题是……” 卫柯站起身来,将满满一杯酒灌入腹中,琉璃盏上的棱角把他圭角不露的温润打磨出凌厉的居高临下,而后,转身将一句话扔入空盏中离去。“你做好与人为敌的准备了么。” …… 次日。 好容易入睡的闻惟德,仿佛只是轻微闭眼还没睡着,就被常徽的紧急禀报给吵醒了。 天都柳茵茵传来了加急的密信。 只有两句话。 “太子崩殁。 “和悠失踪。”